城西大营,大宋殿前司禁军驻地。

当李纲与韩世忠並肩踏入这片號称“天子亲军”大本营的土地时,一股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便扑面而来。

这並非寻常军营的汗水与尘土味,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犹如制度性腐烂后散发出的霉味。

空气中混杂著劣质酒糟的酸气、赌徒们熬夜的汗臭,以及角落里隨处可见的厨余垃圾所散发的餿味,仿佛整个营盘都在缓慢地溃烂。

点將台高耸,旗帜在寒风中无力地垂著,上面积满了灰尘,看不出原本鲜亮的顏色。

台下的广阔校场,更像是一个巨大的集市,而非练兵之地。

目之所及,乱象丛生。

所谓的操练,不过是一场敷衍了事的集体散步。

队列歪歪扭扭,兵卒们扛著长枪,却像是扛著锄头,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低声交流著昨夜在瓦舍里的见闻。

更远处,一伙士兵公然在营房的阴影下设了赌局,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不时爆发出为了一枚铜钱归属而起的鬨笑与咒骂。

他们的甲冑大多残缺不全,不是少了护臂,就是丟了脛甲,上面布满了暗沉的锈跡;

他们的兵器长久未经磨拭,刀刃上儘是豁口,枪头上缠著蛛网。

那一张张年轻或中年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军人应有的悍勇与警惕,只有麻木、油滑,和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慵懒。

这支军队,早已失去了灵魂。

他们不是战士,而是一群穿著军服,靠著军餉和灰色收入混日子的寄生虫。

点將台下方的阴凉处,情况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数十名肚满肠肥的將官,连甲冑都懒得穿,只著一身宽鬆的绸袍。

他们唾沫横飞,谈论的不是兵法韜略,而是昨夜樊楼新来的歌姬腰肢何等柔软,或是城东王屠户家的女儿又被哪个衙內给抢了。

他们不时对著校场上的乱象指指点点,发出一阵阵轻蔑的嘲笑,仿佛那些士兵不是他们的部下,而是一群供他们取乐的猴子。

这一切,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刺入李纲的眼中。

他站在高高的点將台上,背脊挺得笔直,但袖中的拳头却已捏得发白。

他一生饱读圣贤之书,信奉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他可以容忍武人的粗鲁,却无法容忍军纪的崩坏;他可以接受战败,却无法接受一支军队从根子上就烂掉!

眼前的景象,像一把淬了毒的钝刀,反覆切割著他的心。

这哪里是拱卫京师的屏障?这分明是贴在帝国肌体上,吸食骨髓的巨大毒瘤!

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感涌上心头。

金人铁蹄將至,而他手中能倚仗的,就是这样一群“將军”和连路都走不整齐的“士兵”?

他身旁的韩世忠则像一尊沉默的铁塔。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没有李纲那样的痛心疾首,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他见惯了生死,也见惯了腐败。

在他看来,眼前这些人,连称为“兵”的资格都没有,他们是对“军人”二字最恶毒的侮辱。

“肃静!”李纲终於忍无可忍,运足中气,发出一声雷霆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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