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城南广备攻城作那震天动地的巨响相比,城內的另一条战线则在悄无声息的阴影中迅速铺开。
镇抚司的衙门,被新君赵桓大笔一挥,设立在了皇城司的隔壁。
这不仅仅是一个地址的选择,这是一种赤裸裸的权力宣示。
皇城司,这个在太上皇时期权势熏天的特务机构,如今发现它的隔壁搬来了一个更年轻、更神秘、也更直接效忠於新君的邻居。
这是一种无声的挑衅,也是一种冷酷的警告:旧时代的影子正在退去,新的天子之剑已然出鞘,並且就悬在所有人的头顶。
衙门是新设的,但內里却不是草台班子。
衙门正堂,新任镇抚司统领刘錡已换上一身崭新的行头。
他的身上穿著一套与寻常禁军略有不同的黑色劲装,材质坚韧,裁剪合体,便於任何大幅度的动作。
外罩一件玄色无袖皮甲,边缘用红线滚边,既是点缀,也像是一道乾涸的血痕。
腰间束著一条宽大的皮带,上面只掛著一柄形制古朴的长刀,刀鞘乌黑,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像一个沉默的黑洞,能吞噬掉周围所有的光线和声响,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气。
这便是镇抚司的临时制服。
在赵桓的理想中,镇抚司的行头当然是飞鱼服+绣春刀的经典组合,但现在是非常时期,金兵压境,一切从简,根本没时间去玩那些里胡哨的。
能从武库中找出这么一套制式统一又透著杀气的行头来应付,已是极限。
在刘錡面前,三百名神情冷峻的汉子如同一片黑色的森林,鸦雀无声,森然肃立。
他们站得笔直,却又不像寻常士兵那样僵硬,每个人的身体都处在一种蓄势待发的鬆弛状態,仿佛是蛰伏的猎豹。
他们是从皇帝最信任的內卫亲军和赵桓尚为太子时便在东宫暗中培养的死士中,百里挑一精选而出。
他们是皇帝的影子,也將成为大宋最锋利的手术刀。
“诸位,”刘錡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堂內迴响,不响,却清晰而有力,如同石子投入深井,“陛下为何设立镇抚司,想必你们心中已经清楚,我只说三条规矩。”
他缓缓伸出一根手指,指节因为常年练武而显得异常粗壮。
“第一,镇抚司办案,只听陛下號令,只对陛下负责!上至宰相亲王,下至贩夫走卒,凡涉通敌、叛国、动摇军心民心之嫌,皆有权缉拿审问!若证据確凿,罪大恶极者,可先斩后奏!”
“轰!”一股压抑的气流在大堂內瞬间爆开。
三百名精锐眼中同时闪过一丝压抑不住的嗜血光芒,呼吸都变得粗重了半分。
先斩后奏!
这是天子赐予他们的无上权柄!
“第二,”刘錡伸出第二根手指,语气陡然转冷,一股凛然正气喷薄而出,“镇抚司之剑,只斩国贼,不伤忠良。我等是天子之剑,不是宫中鹰犬!谁若敢假公济私,欺压良善,冤枉好人,不必等陛下下旨,本官第一个不饶他!”
那股扑面而来的杀气瞬间转为正气,让堂下眾人心头一凛。
“第三……”
刘錡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仿佛要將他们的样貌刻在心里。
“金人兵临城下,我等没有时间去按部就班地慢慢查案,所以,我需要你们的眼睛,无处不在;需要你们的耳朵,无所不闻!
从此刻起,你们要化整为零,如盐入水,散入到东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军营、酒肆、勾栏、瓦舍、商铺、寺庙……我要知道,谁在散布投降言论,谁在囤积粮食准备发国难財,谁是金人几十年前就埋下的奸细!”
三条规矩说完,他又下达了第一个具体任务:“王权!”
“属下在!”一名精悍的校尉出列,他的脸颊上有一道浅浅的刀疤。
“你带一百人,立刻出城,迎著溃军方向,不惜一切代价搜寻何灌將军与梁方平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梁方平此贼,必须抓回来,交由陛下亲自处置!”
“遵命!”
“其余人,”刘錡目光扫过剩下眾人,“立刻散入城中,执行第三条铁律!这是我们镇抚司的第一战!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遵命!”三百人齐声应喝,整齐划一,声震屋瓦,將堂外的几片枯叶都惊得簌簌落下。
很快,这三百名镇抚司的緹骑便如水银泻地般迅速消失在衙门。
他们走进偏房,片刻之后再出来时,已然换上了贩夫走卒、游侠僧侣、行脚商贩等三教九流的各色衣裳,匯入街上的人流,如同一滴滴水珠融入大海,悄无声息。
而刘錡本人,在交代完所有事务后,便轻车简行,独自一人前往一座极尽奢华的府邸。
府邸主人正是他早年间的恩主,如今身处风暴中心的殿前都指挥使——高俅。
此时的高府,愁云惨澹,与往日的车水马龙、高朋满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高俅被新君强行留在了京城,生死皆在一念之间。
这两日,他闭门谢客,心中七上八下,如坐针毡。
当听闻门房来报,新晋的镇抚司统领刘錡前来拜见时,他先是一惊,隨即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
刘錡是他一手提拔的,这份香火情,或许是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
“快!快请!”
书房內,高俅屏退了所有下人,亲自为刘錡沏上了一盏上好的雨前龙井。
茶香裊裊,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忧愁。
“信叔,真是……恭喜了!”高俅的笑容有些勉强,看著眼前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人,如今已是天子近臣,权势滔天,心中五味杂陈。
“高太尉折煞末將了。”刘錡起身,对著高俅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末將能有今日,全赖太尉当年提携之恩,此恩,刘錡永不敢忘。”
高俅心中一暖,那份真诚的姿態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鬆。
他嘆了口气:“时也,命也。你能得官家赏识,是你的本事。老夫……如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刘錡沉默片刻,沉声道:“太尉,官家命我来,是想让我给您带一句话。”
高俅精神一振,连忙道:“官家有何吩咐?”
“官家说,太上皇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刘錡直视著高俅的眼睛,一字一顿。
高俅的心猛地一沉。
刘錡继续说道:“官家还说,我大宋的蹴鞠技艺冠绝天下,应当成立一个『皇家蹴鞠司』以扬国粹。官家遍寻天下,觉得您高太尉当年的球技独步青云,最適合去做这个第一任司正,颐养天年。”
高俅闻言,先是一愣,隨即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他是个聪明人,瞬间就领会到了这句话背后的冰冷和仁慈。
罢其军权,但许其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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