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上书房。

檀香的青烟裊裊,试图驱散初夏上午的些许闷热,却化不开嘉靖皇帝眉宇间难以言喻的失落。

他身著常服,手指无意识地敲打著紫檀木的御案。

耳朵竖起,仔细听著奉御太监黄锦尖细的嗓音匯报昨夜泥菩萨庙一事的经过,生怕错过细节。

“……依陆指挥使与奴婢所查,实乃一伙江湖歹人,以磷粉、硃砂並些畜血混杂,装入猪泡暗藏於泥像之內,再以细线牵引。

待夜深人静、乡民聚集时,便暗中操纵,使那泥菩萨『泣血』,藉此渲染妖异,恐嚇乡民,以便他们敛財害命。

首恶已被陆总旗当场格杀,余眾也已溃散。

陛下,不过是些装神弄鬼、愚弄乡民的把戏罢了。”

黄锦垂著眼,將陆炳与他套好的说辞娓娓道来,语气平稳,听不出半分破绽。

嘉靖听完,沉默了片刻,轻轻“唔”了一声。

那声音里听不出是释然还是失望。

他挥了挥手,意兴阑珊:“朕知道了,办得利落,下去吧。”

“奴才告退。”

黄锦躬身,小心翼翼地退出了书房。

门关上后,嘉靖独自坐在空旷的书房里,目光投向窗外一隅被宫墙切割开的蓝天。

泥菩萨流血……若真是鬼神显灵,哪怕是不祥之兆,至少也证明这天地间確有玄奇,而非全然是死水一潭的礼法规矩。

可惜,只是歹人作祟。

他轻轻嘆了口气,对侍立一旁的小太监道:“去,传陆炳来见朕。”

然而陆炳还未到,先到了早朝的时辰。

现下每日的早朝,对於年轻的嘉靖而言,无异於一场煎熬。

金鑾殿上。

以杨廷和为首的文官集团,站成两排,引经据典,步步紧逼,言语间无不是要求当今圣上认伯父孝宗皇帝为“皇考”,而改称其生父兴献王为“皇叔考”。

每一句諫言都像一把无形刻刀,要將嘉靖从血缘亲情中剥离出去,嵌入他们设定好的礼法框架里。

朱厚熜紧绷著脸,目光不忿的扫过殿下那些冥顽的倔老头,强压著心头火气,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四个字:

“容后再议!”

“退朝!”

然后在文官集团倔老头们一片嗟嘆声中隱入幕后。

回到上书房,嘉靖那股鬱结之气仍未散去。

他刚想召礼部的人来,再细细驳斥一番他们的论点,却听得太监稟报,礼部尚书毛澄与侍郎汪俊已在门外求见。

“宣!”

嘉靖容貌清冷,看著庭外太监,声音带著不愉之色。

毛澄与汪俊在门外久候多时,此时鱼贯而入,行过礼后,却並未急著奏事。

毛澄看了眼皇帝略显疲惫的神色,率先开口,语气是惯有的老成持重:

“陛下,今日早朝,时辰较往日似乎稍迟了些。”

“有话就说,不逼左顾言它。”

“咳咳……陛下初登大宝,日理万机,更当勤勉不輟,为天下臣民表率,还望日后能早些临朝,以免貽误政务。”

毛澄这话如同火星,瞬间点燃了嘉靖压抑一早上的怒火。

他年轻气盛,又刚在朝上受了一肚子气,此刻被臣子如同训诫学子般指责迟到,顿时冷哼一声,带著几分少年人的负气顶了回去:

“朕不过晨起时,多读了几页三丰祖师的《无根树》,略有所悟,沉浸其中,忘了时辰罢了。

怎么,毛尚书连朕读什么书也要管吗?”

嘉靖毕竟不想也不愿说自己让人查勘“泥菩萨庙”的事情,那会让群臣看低自己。

“三丰祖师?”

毛澄一愣,他乃正统儒家出身,对释道之流虽不至完全排斥,但也绝谈不上熟悉,一时没反应过来皇帝说的是谁。

一旁的汪俊学识更为渊博,连忙低声提醒:“元末明初的一位道人,名叫张三丰,民间传说颇多,著有《大道论》、《无根树》等道家典籍,倒也有些名望。”

毛澄闻言,白的眉毛顿时拧紧,语气变得更为严肃,甚至带点训诫的味道:

“陛下!您乃一国之君,万乘之尊,岂可轻易称一山野道人为『祖师』?

此等称呼,实在有失体统!

道家虽源远流长,然其行事多散漫不羈,不依常法,只求个人逍遥长生,於治国平天下无益。

陛下肩负江山社稷重担,切不可沉溺於此等虚妄之事,当以圣人之学、经世之道为根本!”

这番话义正辞严,却像一把盐撒在了嘉靖的心头创口上。

他脸色愈发阴沉。

汪俊见气氛僵硬,恐毛澄言辞过於直率,连忙將话题引回他们今日来的真正目的,也是如今朝堂上最尖锐的矛盾——大礼议。

他躬身接口道:“毛尚书所言,虽言辞恳切,皆是为陛下、为社稷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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