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爷子也在,正拿著一份名单细细看著,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他比前些时日又苍老了几分,但眼神依旧锐利。
“观鱼来了。”老爷子放下名单,揉了揉眉心,“这几日辛苦你了。”
“分內之事,不敢言辛苦。”
“明日寿宴,鱼龙混杂,你跟在赵宏武身边,机灵点。”老爷子语气平淡,却带著嘱託。
“是,老爷子。”
退出书房。
寿宴摆在赵府正厅。
朱漆大门洞开,灯火通明,映得檐下“积善之家”的匾额泛著油光。
人来人往。
长衫与西装混杂,拱手与握手齐飞。
沪上有头脸的,几乎都到了。
商会董事,报馆主笔,租界代表,青帮头目……空气里浮著酒菜热气、雪茄菸味、香水脂粉,还有底下暗流涌动的算计。
赵老爷子坐在主位太师椅上,一身暗紫团缎面袍子,精神看著尚可,只是搭在扶手上的指节,微微泛白,隱在袖口下的腕骨,比前些时日更显嶙峋。
他脸上堆著笑,接受一波波宾客的贺寿,眼神浑浊,却又偶尔掠过一丝洞悉世情的清明。
福伯立在身侧,微驼著背,眼观鼻,鼻观心,像一尊沉默的老钟。
竹观鱼跟在赵宏武身后,半步距离。
他换了身新的靛青长衫,衬得人愈发清瘦乾净。
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恭谨与浅笑,目光低垂,只在必要抬眼时,迅速扫过全场,將一张张面孔、一处处细微动静,收入心底。
他刚突破不久,七段武者的气息敛得极好,皮肉下的整劲如伏波,含而不露。
乱世之中,多一分实力,便多一分辗转腾挪的余地。
赵宏武穿著藏青西装,头髮抹了油,梳得一丝不苟。
他端著酒杯,与往来宾客寒暄,声音洪亮,笑容却有些发硬,眼底藏著压不住的烦躁和一丝血丝。
“宏武兄,恭喜恭喜!”
一个穿著考究西装、戴著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笑著走来,是沪上华界警察局的刘副局长。
“刘局长,赏光赏光。”赵宏武举杯相碰,笑容热络几分,“您能来,老爷子脸上有光。”
“哪里话,赵老爷子德高望重,理应来贺。”刘副局长压低声音,“听说前几日码头那边……不太平?”
赵宏武眼底厉色一闪,隨即掩去,哈哈一笑:“几条小杂鱼想兴风作浪,已经料理乾净了,不劳刘局长费心。”
“那就好,那就好。”刘副局长点点头,意味深长,“如今这世道,还是安稳最重要,有用得著兄弟的地方,儘管开口。”
“一定一定。”
两人又虚应几句,刘副局长踱开。
赵宏武脸上笑容淡去,仰头將杯中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
竹观鱼默默递上一杯新斟的温茶。
赵宏武接过,没喝,握在手里,指尖用力得发白。
他侧头,声音极低,只有竹观鱼能听见:“看见了吗?一个个的,都等著看老子笑话,等著赵家乱起来好扑上来咬一口。”
竹观鱼微微躬身,声音平和:“二少爷稳坐钓鱼台,他们便只能看著。”
“稳坐?”赵宏武嗤笑,目光扫过厅角。
厅角,赵元武正与人谈笑风生。
他今日依旧西装笔挺,梳著整齐的分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温和儒雅。
他正与两名洋人及一位政府要员模样的人交谈,言语间引经据典,中英混杂,风度翩翩,引得那要员不住点头。
“真他妈能装。”赵宏武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握著茶杯的手指咯吱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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