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观鱼跟在赵宏武身后半步,目光平静地扫过忙碌的人群。

扛包的苦力、记帐的先生、吆喝的小头目……几日下来,他已將这片喧囂地的人事脉络摸清七八分。

正如他所察,这码头上下百十號人,真正“上了段”、练出些名堂的武者,屈指可数。

除却赵宏武,便只有两位年近四十的老把头,据说年轻时也曾闯出些微名,如今气血渐衰,便在这码头求个安稳。

乱世里,拳脚刀枪是硬道理,但打磨拳脚、餵招练气,耗费的光阴与银钱,绝非寻常人家所能承担。

十几年甚至二十年的苦功,方能略有小成。

这码头,乃至这世道,终究是普通人的居多。

赵宏武显然也清楚这点。

他看重竹观鱼,除了他“识文断字”,也是因为他藏著的身手。

“观鱼,把这些帐目核了,库房那边新到的桐油和生漆,数目对一下。”赵宏武將一叠粗纸帐簿塞到他手里,“那帮记帐的老先生,眼了,心也了,容易出紕漏。”

竹观鱼应了声“是”,接过帐簿。

这工作繁琐,却正合他意。

透过墨跡斑驳的数字与货名,他能清晰地看到码头每日吞吐的货物种类、数量、往来商户,乃至背后隱约的利益链条。

他做得一丝不苟,笔下清晰,核算快捷,偶尔还能指出些不易察觉的小差错。

赵宏武看在眼里,没多说,只吩咐他处理的杂事渐渐多了起来。

这日午后,天色灰濛濛的,江面泛著铅色的光。

码头西北角的第三栈桥,本该有一艘“隆昌號”的货船悄悄靠岸,卸下一批从南边来的贵重香料。

赵宏武提前安排了人手,埋伏在左近的仓房和废弃渔船里,只等可能闻风而来的漕帮残余动手,便来个瓮中捉鱉。

然而,直到日落时分,“隆昌號”都未见踪影。

派去打探的人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脸白如纸:“赵爷……船、船在十里外的野滩被劫了!漕帮的人……他们没来咱这儿!”

赵宏武正端著粗瓷碗喝水,闻言手腕一僵,碗里的水晃出来大半。

他脸上横肉绷紧,眼神瞬间冷得嚇人:“野滩?他们怎么知道船改道走野滩?老子安排的人呢?”

“咱的人……咱的人扑了个空,赶到野滩时,货……货已经没了!漕帮的人撤得乾乾净净,像是早知道咱们的布置!”

“咔嚓”一声,赵宏武手中的瓷碗被捏得粉碎,碎瓷片和水渍混在一起,从他指缝间落下。

他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猛地吸了口气,將那勃发的怒气压下去,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低沉骇人:“好,好的很,消息走漏得真快。”

损失其实不算太大,但那时机和路线的精准,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赵宏武脸上。

他安排下的每一步,似乎都有人在暗处看得清清楚楚。

气氛一夜之间陡然绷紧。

往日里勾肩搭背、呼喝笑骂的小头目们,眼神里都多了些別的东西。

相互间的打量不再全然坦荡,言语间也添了小心翼翼的试探。

竹观鱼这个新来的,自然而然地成了最先被怀疑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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