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留步。”

夏言行过左顺门,被一人叫住。

粗看之下,来人最叫印象深刻的是眉毛,他与兵部尚书张瓚眉型相似,俱像是笔毫浸满了墨,再由书道大家落笔写出又厚又平的一笔。

不过,若再细看,此人实与张瓚的眉毛大有差异,张瓚眉毛出锋不止,直接从攒竹穴飞到了太阳穴,犹不见止。

此人的眉毛,则起处藏锋,收时克制。

“呵呵,周都锋。”

来人正是弹倒前任户部尚书李如圭的吏部给事中周怡!

周怡向夏言施礼,夏言欣然受了,夏言为周怡的顶头上司,如何受不得一礼。

几个腰掛乌木牌的火者正擦拭著左顺门柱础,各处被擦得发亮,

杨最拼死一撞的痕跡全被抹去。

“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夏言扬扬下巴,“说话就说话,有什么避人的,就在这说。”说著,按下要起身离开的火者。

周怡看不到的地方,夏言总是嘴角勾起看著他,眼中不掩欣赏。

老朋友李如圭被弹倒,不怪周怡。

为何说不怪呢?

周怡弹李如圭的奏疏是在嘉靖十七年上的,今年是嘉靖十九年,这篇奏疏被留中了两年,在李如圭倒台前才被翻出来!

这事应付过去再简单不过,因何周怡的弹劾两年才被找出来,官方给出的说法是司礼监办事不力,连罚几十个太监才算完。

周怡求道:“请您借一步说话。”

夏言看了周怡一会,示意周怡带路,周怡大喜,往西引了夏言几步。过了左顺门,往东走几十步,便到了內阁,宫內就这么大,周怡还能把夏言带到哪去?

站定。

夏言示意周怡稍安勿躁,向左顺门火者招呼道,“来人!”

一火者恭敬快步行来,躬身不敢直视夏言,

“大人。”

“门擦得亮,这墙还污著呢,做事不可顾外不顾里。”

顺著夏言说的地方一瞅,小火者魂儿都要嚇飞了!

竟有个已发黑的血点子!

许是杨最的血蹦到哪个锦衣卫身上,被带进来的!

宫內对杨最的事讳莫如深,要是漏了这一个血点子,今个这群火者都要受重罚!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小人这便擦。”

周怡思索著看向撅腚猛乾的小火者。

“有话快说,我没功夫和你耽搁。”

周怡嘴抿成一条缝。

夏言笑骂道:“你个崴货,叫你说你又不说了,你不说我说。你现在厉害著呢,隨手一弹要嚇得朝堂震三震。

我有一事倒一直想不明白,你弹李如圭、弹张瓚,不说对不对,最起码你自己说得通,也算有点歪理。可刘天和哪里惹到你了,你为何弹他?”

吏部给事中周怡弹劾了三个人,

户部尚书李如圭,兵部尚书张瓚,南京户部尚书刘天和。

一直到今日为止,这三人的结局是,

李如圭被黜。

张瓚如日中天。

刘天和不声不响。

夏言不知道,周怡弹劾刘天和是为点什么。

说起刘天和这人,他是大明为数不多低头做事的能臣。都政甘肃,巡抚陕西,所到地方百姓无不颂念其德。不仅有文治,还有武功哩!

嘉靖十五年,刘天和任兵部左侍郎,总制三边军务,韃靼吉囊进攻凉州,刘天和致胜大捷,引得满朝譁然!

奇怪的是,本以为刘天和会更进一步,以功进拜兵部尚书,但结果是,没几日,他被“升”为南京户部尚书。立了大功的兵部左侍郎去南京做户部尚书,明升暗降!

南京这地方狗都不去,两京制下,北京有什么官职,南京原模原样也有什么官职,可比起实权就差远了!

南京户部尚书除了给北京吸血外,再没旁的事。

另外,刘天和从外地府官做到京官,又从京官被发了出去,又是南京,他政治生涯基本是凉透了。

以前攀附他的人早就不理他,周怡却在两年前刘天和最失势的时候弹劾他,挺莫名其妙。

周怡还是不说话。

夏言不动声色扫了小火者一眼,对周怡肃容喝道,

“你不是挺能说的吗?不说话是哑巴了?!”

周怡嘆口气,总算开口,“大人,下官弹劾刘天和,是因他貽误战机!”

“你还懂兵事?”

“下官不懂。”

夏言眨眨眼,想了想,“我都不知刘天和是怎貽误了战机,你是如何知道的?”

周怡被夏言的话问愣住。

灯下黑!

他从来没想过这事!

是啊,我是如何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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