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警察就来了,还带了一名中文翻译。
警察希望她能把前一晚发生的事情经过复述一遍。
“小华已经自首了,”见她闭口不言,翻译重复著警察的话,“他交代了整个作案过程,並希望自己受到惩罚。你就如实复述好了。”
“受到惩罚是什么意思?”她明知故问。
“意思就是,小华將会在泰国受审和坐牢,”翻译继续说道,“根据泰国的法律,故意伤害罪按照情节严重,可以判三到十年的刑期。”
“可……可是他才十五岁。”
“十四岁以下才免遭刑罚。鑑於他主动自首的情节,以及你目前的伤情属於轻伤,估计法官会从轻判。”
“从轻判是多久?”
“从以往的经验看,也许关一年就能出来了。”
“一年……”
警察皱了皱眉,继续说道。
“刘女士,我们知道,嫌疑人是你的孩子,但是他犯的是故意伤害罪,所以还请你仔细回忆一下,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个误会。”她轻声说。
“误会?”
“没错,我们是发生了爭吵,当时我很生气,刀子是我自己扎自己的……”
“自己扎自己?”
“是的,相当於自残吧。这事跟他没关係,是我自己情绪失控,太笨了……”
“如果跟他没关係,为什么他要自首?”
“不知道,他可能还在跟我置气吧。”刘莹伸手捋了捋刘海,“就像你们说的,我们是母子,只有爱,没有仇恨,所以,请放了他吧。”
警察与翻译面面相覷。
“你確定吗?刘女士,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也有权利这么做,但这並不能帮助到自己的小孩。一个人犯了错,就应该受到惩罚。”
“你们搞错了,这是个误会。”她依然坚持。
警察嘆了口气。
“按照程序,我们会拘留他48小时,因为他还未成年,所以到时候需要监护人或者代理人来警察局办手续。另外,刘女士,这段时间你也好好想想,改变主意隨时联繫我们。”
说完,警察和翻译就出去了。
警察刚走,董玲玲就领著几个人走了进去。
“莹姐,我们来看你了。怎么样?好点了没?”
刘莹勉强一笑,点点头。
“那就好。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黄小芮,一个月前刚从国內过来的,带孩子在这里上小学。”
“莹姐你好。”黄小芮礼貌地说道。
“你好,不用客气。”她尷尬地笑了笑,“很抱歉,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医院里。”
“哪的话,好好休息,等你好了,咱们再好好聚一聚。”
“这位你见过吗?徐斌……”
董玲玲指著一旁的一名中年男子。该男子瘦瘦的,留著长发,个子不高,看上去有一种艺术家的气质。
“莹姐好。我们其实见过,你还记唔记得?”徐斌主动说道,带著一口广普口音。
“记得,就是上次在熊猫会。你是广州人,是吧?”
“是啊,我就讲这人一有才华就容易被惦记上的。”
“说什么吶!真是!”董玲玲故意嗔怒道。
“难道唔是咩?”
徐斌头髮一甩,把大家都给逗乐了。
“你们坐呀。”刘莹脸色总算好看起来,“玲玲,你也真是,出了这种乌七八糟的事情,你倒好,把大家都带来看我笑话了。”
徐斌继续开玩笑:“我们就钟意看人笑话,笑著笑著,悲剧也变成喜剧了。”
眾人又笑。
“莹姐,你也別胡思乱想了。”董玲玲在她的床沿边坐下,“在清迈,我们这些华人啊,或者说陪读家长,都应该拧成一股绳,出了事相互有个照应。你说是不?”
“嗯,让大家费心了。”她无奈地笑笑。
“对了,现在胃口怎么样?我们给你带了点吃的。”
说完,徐斌拎起一个大塑胶袋,都是他们刚才从7-11买来的零食。
“这么多零食,你们把我当小孩了。”
“我们都是家长,我们也都是小孩。”
一时间,眾人无话。
见气氛又变得有点尷尬,刘莹主动说起了大家刻意迴避的话题。
“你们也看见了,警察刚走。你们一定对昨晚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很好奇吧?”
“没事,”董玲玲说道,“你不用跟我们说这些,好好养伤是第一位的。”
“確实没事。不过就是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捅了两刀。”她苦笑了一下,“这个小王八蛋,真是无法无天。”
“是因为什么呢?”黄小芮好奇地问。
“都是一些小事。”刘莹说道,“我骂他,他骂我,我打他耳光,他就拿刀捅了我。这点性格倒挺像我的,直来直往,睚眥必报。”
“他身上怎么会有刀啊?”徐斌问道。
刘莹摇摇头。
“不知道。等出了院,看我不狠狠揍他一顿,打得他连他亲妈都不认识!”
也许是大家都听出这句自嘲的玩笑话中带有一丝悲情色彩,没有人笑。
“刚才警察说什么了?”董玲玲问道。
“先关著几天再说吧,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我听说是他报的警?”
“对,他报的警,打的120,也通知了你。然后就去自首了。”
“他还是怕你出事。后面呢,你打算原谅他吗?”
“原谅?老娘这次必须大义灭亲,到时候你们可別拦著我!”
看著刘莹气鼓鼓的样子,大家终於又笑了。
黄小芮说:“姐,来之前听玲玲说,你是咱女中豪杰,见了后果然气度不凡。”
刘莹笑著说:“过奖,今后咱们多切磋切磋。”
“喂,我怎么感觉有一种看金庸武侠小说的感觉?”徐斌说,“各位都是我心目中的女侠。”
刘莹拱手作揖:“承让,承让。”
“看你这样我也就放心了。”董玲玲看了眼手机,“我们也该走了,你好好休息,下次再来看你。”
“好,大家慢走。”
就在眾人起身的时候,刘莹突然一把拉住了董玲玲的手腕。
“玲玲,你等一下,我有件事要拜託你。”
等其他人都出了病房之后,刘莹一脸诚恳地看著董玲玲。
“有空帮我去警察局看看小华吧,他才十五岁,一个人关在那样的环境,难免害怕,万一遇到一帮罪犯,说不定还会被欺负。你告诉他,等过两天,我能下床了,就去警局把他接出来。”
董玲玲看著她,点点头。
“明白了。放心好了,我一会儿就去看他。”
刘莹嘆了口气。
“他也是一时激动,才犯了傻事。我是他母亲,太了解他了,他不是个坏孩子。”
“嗯。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谢谢。”
刘莹用力地握著董玲玲的手,儘量不让自己的眼泪涌出眼眶。
接下来,她在医院躺了两天。两天里,她想了很多,也平静了许多,就像伤口在一天天的癒合,內心的悲伤也一天天地消失,转而变成了一种心灰意冷。
毫无疑问,活到现在的她是个失败者。
无论她曾经做生意多么成功,处理丈夫出轨时多么乾净利落,但在教育孩子这件事情上,她彻头彻尾地失败了。
这份失败对她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
付出了这么多的心血和努力,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让她感到人生是多么得虚无,活著是多么没有意义。
她就这样躺在病床上,什么也不想吃,动也不想动,內心空荡荡的,仿佛一个仍有体温但没有慾念的活死人。
偶尔,她拿出手机,翻看过往的照片。
智慧型手机里面按时间顺序排列,完整记录了这些年来小华的成长过程,她陡然发现,自己对小华的关心在逐年减少。
在中学之前,照片上多是她带著孩子到处旅游、吃各种美食、去各类游乐场玩耍的照片,可转到了南通的中学之前,照片不仅越拍越少,並且相当一部分都是儿子在用工读书的背影或者看上去非常显赫的成绩单。
最后,她惊讶地发现,里面竟然没有一张他在清迈的照片。
不可能吧?
她明明经常拿手机拍照的呀,可为什么镜头中没有了儿子的身影?
她的內心猛然升起一阵恐惧。
难道一直以来,儿子根本就不在身边?
他去哪儿了?
来到清迈的只是她一个人吗?
是自己精神分裂了?
为什么会这样?
她猛然想起了半年前在南通咖啡馆接到的那一通学校打来的电话:赶紧来学校一趟,出事了……
我儿子出事了……
小华出事了……
难道说……她的眼泪顿时喷涌而出。
也许,当天跳楼的是自己的儿子小华,而不是夏添。
她匆匆忙忙赶到学校,看到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被盖上了白布,抬上担架,送上救护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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