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务室见到小华后,刘莹悬了一路的心才算落了地。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现在远不到庆幸的时候。
她看见自己的儿子,小华,坐在沙发上,表情呆滯,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失去了魂魄一般黯淡无光,以至於她高声呼唤了几声他的名字,没有任何反应。
隨后,她从班主任那里了解到了事情的整个过程。
当天上午,在上数学课的时候,一名同学突然从座位起身,不顾老师的喝止,快速跑出了教室,然后毫不迟疑地翻越了四楼走廊上的围栏,从高空坠落,肝脑涂地,震撼了整个校园。
死者叫夏添,死在了十月这个刚刚跨过夏天的季节。
班主任说,当时坐在夏添旁边的人正是小华。
教室內的监控回放显示,夏添跳楼前曾跟小华说了一句什么话,隨后他就起身跑了出去,小华则坐在原地化成了一尊雕塑。
所有人都想知道夏添临死前到底说了什么,这里的所有人,包括老师、同学、民警以及夏添的父母。
但小华只是倔强地沉默著,一个字也不肯说。
小华被刘莹领回家后,当天晚上就高烧不止,掛了急诊,验血验尿之后,值班医生得出的结论是身体內有炎症,大概率是疲劳所致。
“先掛水退烧消炎,然后回家好好休息。”医生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了一阵后,诊疗单缓缓从印表机里吐了出来。
刘莹给小华请了三天病假。
三天里,小华几乎不吃不喝,就这么躺在床上,醒了睡,睡了醒,除了吃药喝水上厕所,就没下过床。
不仅如此,他依旧一句话也没说过。
就在她担心小华的病情会加重之时,三天后的清晨,小华臥室的房门突然开了。
小华精神抖擞地从屋里走了出来,背著书包,准备去上学。
“你没事吧?”她摸了一下儿子的额头,发现已经不烫了。
“没事,我有啥事?”他的表情似乎忘记了一切,就像做了一场醒来后什么也没记住的梦。
“哦……那就好。”
“有早餐吃吗?我肚子饿了。妈,带我去吃麦当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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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麦当劳,小华一口气吃掉了三份麦满分套餐,等於是把饿了三天的肚子都给填补上了。
然后,母子俩就步行去了学校。
一路上,两人沉默无言。
到了学校门口,她开始担心起来,毕竟,夏添去世也不过三天时间。
作为当事人的小华,会不会触景生情,出什么意外呢?
但小华这时对她露出了一副久违的笑容,表示自己没事,一切都过去了。
她微微点头,將信將疑地目送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儿子走进了校园。
她的感觉是对的,一切並没有就此过去。
从那天起,小华这个成绩长期稳定在年级前三的理工生,突然对数理化无感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对歷史產生了极大的兴趣。
他开始看各种歷史书,对古今中外的重大歷史事件如数家珍,纵横捭闔,並且由此得出一些观点和看法,对当下的国际大事分析得头头是道。
如果仅仅是这样,倒也还好,可问题是他开始变得喜欢大放厥词。
就像一个心怀不满的愤怒青年,有事没事就怒喷国內各种不对劲,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
在他看来,当下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教育不好,医疗有问题,公民素质低,人与人之间全是算计,做什么都只讲利益,道德沦丧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妈,你看过柏杨写的《丑陋的中国人》这本书吗?”有一天,他突然神秘兮兮地对刘莹说。
“听说过,但没看过。怎么?”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有空也应该看看,说的太精闢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说到底,这些人性的陋习都是从千年儒家社会继承下来的,根深蒂固,深入骨髓,完蛋了,改变不了,好绝望啊。”
“你在胡说什么呢!好好上你的学不行吗?”她既震惊又生气。
“改变不了啦,好绝望啊……”他摇晃著脑袋走开了。
就这样,日復一日,他要么神神叨叨,怨天怨地,要么沉默寡言,情绪消极,偶尔还会呆坐半晌,像是沉溺在某种思考中无法自拔。
学校那边也反馈他的成绩下降得很快,而且经常不做作业,上课走神也是常有的事。
在朋友的建议下,她下定决心,带他去见了一次精神科医生。
测试长达一个小时,据说都是在做题,等到她终於被叫进医生办公室后,得到了一个残酷的结论。
“重度抑鬱症。”医生是个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几岁的中年女性。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一宣布还是让她眼泪差点掉下来。
“那该怎么办呢?”
“得药物干预了。我先给你开点药吧,但不管怎么说,这种病光吃药还不够,得想法应对。”
“您有什么建议?”
“多运动,多听音乐,最好多带他去外地走走。”
“可是他还要上学。”
“上几年级了?”
“初三。”
医生嘆了口气。
“做为家长,你得做个选择。我只想说,那种环境只会加重病情。”
刘莹纠结了一个星期,最终还是决定暂时给小华办理休学。
她不想夏添的悲剧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
她决心点时间带他出去散散心,国內就算了(免得他又高高在上批判中国人的劣根性),还是去国外吧。
先是去了日本,然后是马尔地夫,峇里岛,新加坡,最后停留在了泰国清迈。
让她感到奇怪的是,小华一到清迈,整个人状態就好了不少,变得开朗和快乐了,话也开始多了起来。
在住了半个月之后,小华眼见著在恢復健康,她开始认真考虑是否就在这里上学的选项。
她把这个想法跟小华一商量,后者很开心,举双手赞成。
就这样,她在清迈当地找了一所具有佛教特色课程的国际学校,並在附近长租了一套公寓,开始了全新的陪读生涯。
从那以后,小华每天吃完早餐就自己步行去学校上学,而她则会去打卡咖啡馆,健身,做瑜伽,不再像以前那样全身心关注他的学习成绩。
渐渐地,母子俩恢復了遗失已久的融洽关係。
就在她为此感到欣喜之际,收到了一条简讯。
她在上海的原公司会计给她发微信说,有一次在街上看见她的丈夫与一年轻女子手牵著手过马路。
“你没看错吗?”她回道。
“姐,我连自己老板长什么样都认不出来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丈夫出轨了。
多年的分居生活,让独自留在上海的丈夫有了新的女人。
一向做事雷厉风行的刘莹在处理丈夫外遇的事情上也不含糊。
她独自买了张机票回了趟上海,既没哭也没闹,迅速与丈夫办理了离婚手续,並在拿到一大笔补偿金后退出了公司的股份,带著满身的疲惫回到了清迈。
没有得到一个梦想中的美满家庭虽然有些遗憾,但个性刚毅的她也绝不为此伤心欲绝。
更何况,她还拿到了儿子的抚养权。
只不过,如今身边就只剩下小华了,刘莹突然意识到,不能再这么躺平下去了。
积蓄有一天总会完的,假使小华今后一事无成,作为一个四十多岁、没有了事业的女性,將来还能靠谁呢。
那股子渴望儿子成功的愿望再次在她心底死灰復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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