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莹躺在病床上,承受著身体与心灵的双重痛楚。
几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情歷歷在目,仿佛一场噩梦。
小华凶神恶煞的表情,声嘶力竭的咆哮,掀翻餐桌的狠劲,以及一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小刀……如幻灯片般快速切换。
第一下刺进去的时候,她完全是蒙的,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整个身体如冰冻了一般,什么感受也没有。
时间和空气都凝固住了。
而当利刃猛地拔出,在即將第二次刺进之前,她反应过来了,下意识地伸手去阻挡。
但还是慢了一步。
噗。
这一刀居然还有声响。
她低下头,看见热血喷涌而出,洒落到了浅色的地砖上,形態纷杂,令她眼繚乱,视线逐渐模糊,隨后,她眼前一黑,就昏过去了。
她晕血。
半梦半醒间,她冷得瑟瑟发抖。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身处极寒之地,衣衫单薄,赤脚著地,凛冽的寒风如带线的针头不断刺穿肌肤,再从另一端飞出,留下被无数牢固丝线,缝补捆绑著的脆弱躯体。
然后就是沉入深海的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於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在病床上。
病房里一个人也没有。
灯光被调到了昏暗模式,四周静謐,只有心电监护仪在富有节奏地嘀嘀作响。
她稍微动了动身子,腹部的伤口被扯出了难以忍受的疼痛。
於是,她只好仰天躺好,儘量保持不动的姿势,视线盯著有些污渍的天板。
我是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至少在昨天晚饭之前,她还没察觉到有什么特別的情况会发生。
那时,小华像往常一样刚打完篮球回来,浑身臭汗,她让他先去洗澡,同时將煮好的冬阴功汤连锅端到了餐桌上,再盛了两碗白米饭,摆在面对面的椅子前,这就是母子二人今天的晚餐了。
小华以前是根本连碰都不会碰一下冬阴功汤的。
他喜欢吃义大利面、汉堡,炸鸡和可乐等西式快餐,若是端上一锅满是海鲜杂菜的酸酸辣辣红汤,他指不定就要捏著鼻子,说“打死也不吃”这类的话。
但奇怪的是,到了清迈之后,他居然很快就喜欢上了这种特属於东南亚地区的美食味道,每次吃起来都讚不绝口,一顿能配著吃下好几大碗米饭,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前几年,確切的说是在南通的那两年,他完全是另一种样子。
优秀,刻苦,懂事。
那时的他宛如一道温暖而炽热的光芒,让她內心充盈,確信自己的放弃和选择没有白费。
自从她把公司的事务交给老公打理,做起了全职妈妈,为了培养这个儿子,她付出了大量的心血。
制定学习计划,陪做家庭作业,游走等候在各个补习班门外,顶著疲惫之躯在体育馆里陪打羽毛球,研习各种菜谱做营养美食……
儿子开心,她就开心,儿子烦恼,她就帮他驱散烦恼。
作为一名还算成功的前电商企业总经理,她认为自己最强大的能力就是解决问题。
只不过以前要解决的是赚钱的问题,而现在面临的是孩子的教育问题。
她认为这二者本质上並无太多不同,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成功。
而成功的核心在於八个字:目標明確,拆分细化。
比如,以前她给公司制定的年营业额为三千万人民幣,那么,她会把它先拆分成四个季度营业额,然而又把每个季度拆分成三个月营业额,到了这一步,做事的目標就变得非常当下且可实现了。
在小华的教育问题上也是一样。
从长远看,“爬藤”(上美国常青藤名校)是最终目標,但在此之前,作为中国学生的优势还是在於理工科的基础教育。因此,考上一所上海的顶级高中就成了二级目標。
而考上顶级高中的升学概率取决於是否能就读一所顶级初中。
眾所周知,公立初中除了极少数的尖子生自主招生之外,採取的是划片区招生政策。
刘莹和老公当初买房的时候,电商生意还只是在初步发展阶段,存款有限,再加上被当时的开发商一通忽悠,结果买了一个周围环境很好、房子品质不错、被承诺学区超棒的楼盘。
没想到,后来学区划片一公布,顿时傻眼了。
仅仅一马路之隔,即將小学毕业的小华大概率只能上“菜中”了。
菜中,就是菜场中学的缩称,用小区里倒卖硬纸板的王阿姨的话说,就是师资、生源、硬体、学风都很“菜”的公办学校。
其中“学风”这一项,最让刘莹头疼。
“里面不仅有一些吃低保家庭的孩子,还有一些民工子弟,我好端端的宝贝儿子,万一被一群缺乏家教、不学无术、整天游手好閒的孩子给带坏了哪能办?这我绝对接受不了,必须得重新找学校。”这是她对老公说的原话。
“不至於吧。”老公说。
“总之你別管,这事就交给我了。”
接下来,刘莹就发挥自己当年在广州服装批发市场里打磨出来的耐心和分析能力,开始找起学校来。
国际学校需要外籍身份,中国学生名额有限,削尖脑袋也进不去。
顶级公立初中学校就两点:拔尖的成绩和过硬的关係,难度太大概率低。
最现实的选择,是和大多数上海中產家庭一样,选择离家稍微近一点的民办双语学校,因此,各方面都还不错的民办双语就成了香餑餑。
没想到的是,就在这一年,香餑餑也吃不著了。
从2020年起,上海民办学校正式开始实施摇號招生。
摇號,一听到这个词,刘莹就哭笑不得。
以前买房要摇號,买车要摇號,现在上学也要摇號,不知道以后生孩子会不会要摇號呢?
最起码这些年不需要吧。她想,因为即便不摇號,现在年轻人也不生孩子了。
她有没有后悔过生孩子?她捫心自问。
答案是,从未有过。
她从小生活在一个比较幸福的家庭,父母关係一直很稳定,对身为独身女的她也是爱护有加,这一切给了她对完美家庭的想像和信心,也成就了其性格中客观、积极、有爱的一面。
因此,自结婚伊始,她就积极备孕,直到诞下儿子之后,她便逐步地从公司管理者的岗位上退了下来,力图成为一名相夫教子的中国传统女性。
她从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有什么错,即使如今女性主义的声浪甚囂尘上。
她不懂什么主义不主义的,只是觉得一个人只要忠实於自己內心的选择並身体力行的去实现就无怨无悔。
不管怎样,至少在入学这件事上,她真的是尽了全力。
在得知摇號未中之后,她第一时间就採取了行动。
做服装电商的时候,她认识了各类社会人士,於是通过各种关係和人脉找到了这所民办学校里的一名教务处主任,又是请吃饭,又是送礼物——一箱箱的五粮液往人车后备箱里搬,购物卡红包也没少塞。
就在她以为事情十拿九稳的时候,消息传来了:还是不行。
她连忙打电话去询问,对方的语气也是相当诚恳:“哎呀,真没办法,申请的人实在太多,抱歉抱歉。”
她不信邪,继续到处找人托关係,但每次都被无功而返。
那段时间,她濒临崩溃的边缘,每天焦虑到睡不著觉,头髮一把一把地掉,吃什么山珍海味都没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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