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沃县,属五原郡,位於石门障西南方向,靠近黄河北岸。其地有天然盐泽,池水经日晒风吹,自然结晶成盐,称为池盐,每逢冬季水枯,盐滷浓度更高,现下正是採盐、运盐的旺季。

五原盐虽不及河东解盐闻名,亦不如蜀井盐精细,但胜在量大易采,乃是五原郡乃至邻近边郡重要的粗盐来源,且五原之盐,又与江南大有不同,或青或紫,顏色鲜亮,別是一景。

几辆輜车停在盐场边缘的土道上。黑貀的心腹,諢號“乌尨”的黑脸汉子,正叉著腰,吆喝著盐场的力役往车上搬运。沉重的盐袋压在佝僂的脊背上,盐工力役们发出沉闷的喘息。

吕布翻身下马,枣红马打了个响鼻,喷出团团白气。他走到乌尨身边,拍了拍对方肩膀:“我且进城转转。”

“壮士请便,莫走太远!”乌尨態度谦恭,他对吕布的武力是服气的——大夫塞那次,他也在场。

吕布点了点头,將马韁绳拴在车辕上,大步流星朝临沃县城那低矮破败的城门走去。城门口几个抱著长戟、缩著脖子的戍卒懒洋洋地打量著行人,对吕布这样的精壮汉子也只是多瞥了两眼。

城內比城外也好不了多少。街道狭窄泥泞,两旁的土屋大多低矮破旧。吕布的目標很明確——打探消息。他先是凑到盐场边歇息的盐工堆里。这些汉子大多面容黧黑,双手皸裂,指缝里嵌满洗不净的盐渍。吕布耐著性子,將舅母卫氏和魏越、魏续的样貌年纪仔细描述一番。

“没见过。”

“稒阳来的?没印象……”

“自己都活不囫圇,谁管別人家事?”

回应他的多是摇头和简短冷淡的推脱。盐工们自顾自地啃著硬饼,或裹紧破袄蜷缩著取暖,对吕布的询问毫无兴趣,仿佛多吐一个字都耗费气力。

吕布心头一阵烦躁,却也別无他法。他离开盐场,转而走向城外稍远处、靠近河滩的几片薄田。田垄光禿,只有几个老农在费力地翻整冻土,吕布挑了个看著面善些的老丈,蹲下身,帮著他撬动一块冻硬的土坷垃。

“老丈,歇口气,打听个事。”吕布儘量放缓语气,又將卫氏母子的情况说了一遍。

老丈直起腰,浑浊的眼睛在吕布脸上停留片刻,又望向灰濛濛的天际,似乎在努力回忆。半晌,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沙哑:“姓卫的娘子……没听过。不过……”他顿了顿,用手指敲了敲额头,“几个月前,倒是有个姓魏的半大后生,从稒阳那边逃荒过来的。瘦高个,眉眼倒是周正,就是瞧著没甚力气,像是没吃过饱饭。”

吕布的心猛地一跳:“姓魏?多大年纪?”

“约莫……十三四岁光景吧。”老丈回忆著,“想在这盐场找口饭吃。可盐工那都是重体力活,他身子骨单薄,扛不住盐包,试了两天就被管事的撵出来了。后来……”老丈皱紧眉头,努力思索,“好像听他说,九原那边,哪个亭来著……招亭卒?管饭,兴许还有几个餉钱?他就奔那边去了。唉,年纪大了,哪个亭……老汉实在记不清嘍。”

“九原下属的亭?”吕布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这稒阳来的、姓魏的半大少年,十有八九就是魏越!虽然具体是哪个亭还不清楚,但范围已经大大缩小了!只要回去托李肃帮忙打听,重聚之日还会远吗?

“多谢老丈!多谢!”吕布激动地抱拳,连日来的阴霾被这意外而至的好消息一扫而空。

就在这时,一个黑貀的手下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吕……吕壮士!货装好了!乌尨管事让我唤您,该返程了!”

“好!这就走!”吕布神清气爽,大步流星地跟著来人返回车队。乌尨见他满面春风,有些诧异:“吕壮士,何事如此开怀?”

吕布哈哈一笑,翻身上马:“无事!就是觉得这趟差事,值当!走!”

…………

车队吱吱呀呀地驶离临沃,沿著冻硬的土路向北而行。吕布骑在马上,心情前所未有的亢奋。脑海中反覆盘算著:九原郡下属有多少个亭?李肃家世不错,托他打听应该不难。找到阿越,就能找到舅母和阿续!等大兄回来,一家人就能团聚了……他越想越兴奋,忍不住哼起了不成调的边塞小曲,连胯下的枣红马似乎都感受到了主人的愉悦,步伐轻快了许多。

乌尨看著吕布这反常的兴头,心里嘀咕,却也没多问。此行吕布是最大的依仗,他高兴总比黑著脸强。

日头开始西斜,荒原上的寒风愈发凛冽。车队行至一处被风蚀得千沟万壑的黄土塬下,两旁是犬牙交错的土崖。

突然,前方土崖拐角处,呼啦啦涌出二十多条人影,手持刀斧棍棒,瞬间堵死了去路!当先一人身材粗壮,脸上带著刀疤,凶神恶煞地吼道:“想过此路?把钱货和武器都留下,好好孝敬你大羆爷爷!”

“孬熊?”吕布眼中凶光一闪而逝,他几乎在对方话音落下的同时,左手摘弓,右手搭弦,开弓如满月!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咻——!”

悽厉的破空声撕裂寒风!

那喊话的头目正待再放狠话,一支粗糙的骨箭已精准地贯入他的咽喉!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仰面便倒!

“头领!”其余匪徒骇然惊呼,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狠辣果决。

“杀!”乌尨又惊又怒,嘶声命令手下护住盐车。他手下这十来个护卫也非庸手,立刻结成简单的阵势。

吕布却已弃弓拔刀,策马冲入敌群!他心中亢奋未消,战意炽盛,刀锋所至,必是敌人要害。

“点子扎手!扯呼!”眼见头目毙命,吕布又凶悍无匹,剩下的人被杀得胆寒,不知谁喊了一声,残余的十来个匪徒顿时作鸟兽散,连同伴的尸体都顾不上了,仓皇逃入沟壑之中。

吕布勒住战马,並未追击,只是冷冷地看著他们消失的方向,刀尖上的血珠滴落在冻土上,迅速凝结。乌尨带著手下惊魂未定地聚拢过来,连声道谢:“壮士神勇!多亏了壮士!这帮该死的……”

吕布却打断他,眉头微皱:“这些人……恐怕不是那孬熊的人。”

“啊?”乌尨一愣,“他们自己报的大羆名號啊!”

“我前番在大夫塞与那孬熊交过手,他手下不少人在场,认得我这张脸,也知我手段。”吕布沉声道,眼中精光闪动,“可刚才这帮人,看我的眼神全然陌生,喊打喊杀毫无顾忌,更像是……不知底细的野路子,冒名顶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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