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三日之约
“明白!”刘何脆生生应道,一夹马腹,老马竟也撒开蹄子,当先冲了出去。他不再刻意绕行低洼隱蔽处,而是直接认准方向,在起伏的荒原上纵马疾驰!哪里土硬,哪里坡缓,哪里可以纵跃节省时间,少年心中仿佛有张清晰的图谱。
三骑捲起滚滚烟尘。吕宣和陈仲紧隨其后,將马速催到极致。风声在耳边呼啸,那如影隨形的被窥伺感却並未完全消失,如同跗骨之蛆,依旧隱隱缀在身后的某个角落。
终於,在日头升到中天之前,三人望见了那座倚靠著土黄色夯土长城的障塞。
头曼城!
城垣远比石门障高大完整,坍塌的豁口处,竟能看到新近用土坯和木柵修补过的痕跡,更令人惊异的是城门口的情景——几个穿著粗布短褐、头上裹著黄色巾幘的汉子手持削尖的木矛,正有条不紊地盘查著进出的人流!往来进出有序,无人喧譁拥挤,与石门障那种混乱无序截然不同。
三人勒马在离城门几十步外停下。一个头裹黄巾、身形精悍的汉子走上前来,目光锐利地扫过吕宣三人,最后落在陈仲灰败的脸上。
“哪里来?何事入城?”
“石门障流民。”吕宣抱拳,语气平和,“家中长辈沉疴难愈,听闻黄龙先生有起死回生之术,特来求医问药。”
汉子仔细打量了陈仲几眼,略一沉吟:“既是求医,可以入城。但城中自有规矩,莫要生事,莫要打探。”他挥了挥手,示意放行,同时又指了指城门口一个眼睛瞪了老大的年轻戍卒,“我会让人跟你们一阵子,所有青壮入城都需如此。”
吕宣点了点头,他能看出,头曼城对老、病之人还是比较宽和的,而为了维持秩序,对来的陌生青壮有所警惕,倒也理所应当。
当他们穿过那道厚重的城门洞,眼前的景象让吕宣和陈仲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道路两旁,倚靠著残破的土墙或窝棚,挤满了人。多是老弱妇孺,个个骨瘦如柴,眼窝深陷,破旧的衣衫几乎难以蔽体。
可最令吕宣最讶异的是,这些人的脸上,却还有著“生气”!
远处的空地上支起了简陋的草棚。棚下架著巨大的陶瓮,下面柴火微燃。几个同样头裹黄巾的妇人正用长柄木勺搅动著瓮里寡淡的稀粥——那几乎不能称之为粥,稀得能照见人影,米粒少得可怜。另一处棚下,则有人分发著一种浑浊的黄褐色汤水,盛在粗糙的陶碗里。排队领取的人群沉默而有序,无论是粥还是汤,人人有份,绝不爭抢。拿到的人,无论大人小孩,都小心翼翼地捧著,一脸虔诚,嘴上还念念有词。
“黄龙汤……”陈仲看著那些捧著黄汤碗的人,嘶哑地低语,眼中神色复杂难明。
“先生就在那边。”领他们进城的大眼戍卒指向前方一处稍大的、同样搭著草棚的空地。棚下排著长队,队伍尽头,一张破旧的木案后,坐著一个身影。
三人默默排到了队伍末尾。队伍移动得极其缓慢,那大眼汉子盯了他们好一阵,见他们安心排队,也不是生事之人,不知什么时候也离开了。吕宣倒是不以为意,可刘何却长舒了一口气。
终於,当日头快要沉入西边土塬,將头曼城染成一片昏黄时,总算是轮到了他们。
木案后坐著的,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老者。穿著洗得发白、打著补丁的葛布深衣,鬚髮皆白,脸上沟壑纵横,他身旁站著两个身形魁梧、同样头裹黄巾的年轻汉子,眼神锐利,手按在腰间的短刀柄上,带著十二分的警觉。
老者抬起头,目光温和,“患者哪里不適?”
陈仲连忙上前几步,忍著肋下的疼痛,躬身行礼:“肋下早年受过重创,每逢阴寒或劳累便剧痛难忍,咳喘带血,用了许多法子也不见大好……”
黄龙伸出枯瘦的手,示意陈仲坐下,手指隔著破旧的袄子,在陈仲肋下几处轻轻按压、轻叩。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陈仲疼得额头渗出冷汗,咬牙忍著。
片刻后,黄龙收回手,目光沉静地看著陈仲:“可想听实话?”
陈仲脸色骤然一白,嘴唇哆嗦了一下,最终还是用力点了点头:“先生但讲无妨!”
“伤在筋骨,痛在腠理,皆非根本。”黄龙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你幼年时,是否曾罹患恶疾,高烧不退,几近夭亡?虽侥倖活命,但臟腑根基已损,元气大伤。此番旧伤復发,不过是引动沉疴罢了。”他看著陈仲瞬间惨白的脸,缓缓摇头,“若遇当世神医,悉心调养,或能使枯木逢春。然老朽……无能为力。”
陈仲身体晃了晃,若非吕宣眼疾手快扶住,几乎要瘫倒在地。
“那『黄龙汤』呢?”吕宣忍不住追问,“听闻先生神汤可解百病……”
黄龙抬起眼皮,平静地看著吕宣,没有一丝被冒犯的慍怒,只有一丝淡然:“黄龙汤?不过是拿些黄连、甘草熬煮的苦水罢了。解湿热痢疾,安神醒脑尚可,何来包治百病?”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仲和刘何,又落在吕宣身上,缓缓道:“你们,不是专程来看病的吧?”
吕宣心头猛地一紧,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陈仲也瞬间清醒过来,眼中闪过骇然。刘何更是嚇得小脸煞白,往吕宣身后缩了缩。
黄龙將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语气依旧平和:“不必紧张。城外的探哨老早便发觉你们了。从你们踏入这片荒原,便已知晓。”他目光再次落回吕宣脸上,“若只为求医,老朽已竭尽所能,几位隨时可以离开。”
他话锋一转,声音还是听不出太多感情:“若另有他事……老朽只有一个要求。在头曼城里住上三天。三天之后,若还想谈,再来此处寻我。”
吕宣按在刀柄上的手缓缓鬆开,一种奇异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老人並无恶意。他迎著黄龙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抱拳沉声道:
“好!就依先生之言,我们住三天!”
黄龙微微頷首,不再多言,对身旁一个护卫低声吩咐了几句。那护卫应了一声,走到吕宣三人面前,声音平板无波:“跟我来。”
护卫带著三人离开草棚,穿行在拥挤而沉默的街巷里。最终在一处倚著残破障墙搭建的、比周围窝棚稍显规整些的大草棚前停下。棚內没有分隔,地上铺著厚厚的乾草,角落里堆著些劈好的柴禾,一股乾燥的草梗气味瀰漫其间,虽然简陋,但比外面露宿强得多。
“就住这里。城里每日分发粥水,可自行领取。”护卫言简意賅,说完便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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