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棚里只剩下吕宣、陈仲和刘何三人。

陈仲颓然坐在乾草堆上,佝僂著背,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十岁,他犹豫了一晌,终於开了口:“大郎,你对我家三口有大恩,陈仲这辈子怕是还不上了,如今却只能腆著脸,再求大郎一件事。”

吕宣心头一紧,在他对面盘腿坐下,目光沉静如水:“陈伯,您言重了。只要宣力所能及,绝无二话。”刘何也紧张地屏住了呼吸,缩在角落,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陈仲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我本名……陈安,不是五原本地人。家在上党郡泫氏县。”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也似乎在对抗著某种巨大的痛苦,“家父……在建和年间,曾任度辽將军……”

“建和年间的度辽將军?莫非是陈龟陈叔珍?!”吕宣瞳孔猛地一缩!这个名字,分量太重了!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老卒,竟是如此显赫的家世之后!

陈仲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早年家父任使匈奴中郎將的时候,手段酷烈了些,逼死了南匈奴单于,触怒了朝中某些人,下了狱……那时我尚在稚龄,也……也被牵连入狱。”

陈仲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牢里……阴冷潮湿,不见天日,缺衣少食,疫病横行……我能活下来,已是侥倖。但也落下了病根,臟腑受了寒气侵蚀,元气大伤……家父后来虽得赦免,復起为度辽,可我这身子,算是废了。”

他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吕宣连忙递过水囊。陈仲喝了一小口,平復了一下,眼神更加黯淡:“后来……家父在度辽任上,被梁贼构陷,说家父『沮毁国威,挑取功誉』,被徵召回朝……他性子刚烈,寧折不弯,回朝后仍忠心国事,不为梁贼所屈,数次上疏言梁贼之罪,可惜天子不省……梁贼跋扈,家父自知早晚必为其所害,为免牵连族人和旧部,竟……竟绝食而亡!那时我年方弱冠,满腔悲愤,恨不能以身代之!”

陈仲的眼中同时迸发出强烈的痛苦与哀伤:“可家父在绝命前,託付了最信赖的亲兵……他……他觉得亏欠了我。说因他之故,让我幼年遭难,未能享一日安寧……亲兵辗转千里……將我送到了这五原郡。”

“为何是五原?”吕宣轻声问,心中许多疑团渐渐解开——为何陈仲对烽燧规制、边塞军务都如此熟悉?吕宣之前就隱隱察觉他颇有见识,不似普通戍卒,如今,谜团终於解开。

“因为家父……曾做过五原太守。”陈仲的声音带著一丝追忆,“我……也是在这九原县出生的。只是后来隨父迁转,才离开了。亲兵將我送到九原县下属的填河亭,託付给一位老亭长。那老亭长,年轻时也是家父的亲兵,忠心耿耿。对外,便称我是他流落在外的族子……后来,在老亭长的张罗下,我娶了妻,生了子……也曾有过几年……算是安稳的日子吧。”

“可惜……好景不长。老亭长故去后,天灾人祸接踵而至……鲜卑年年入寇,田亩荒芜,苛捐杂税……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张氏她……跟著我吃了太多苦……小石头这孩子……唉……”他长长地嘆了口气。

“所以,陈伯您那些见识,都源於家学渊源?”

陈仲点了点头:“上党陈家,世代为边將,那些烽燧墩台、军械规制、胡骑习性……都是家父和家中长辈谈论,或是家中藏书所载。后来在填河亭,老亭长也时常讲些军中旧事……至於真正的廝杀,”他苦笑著摸了摸肋下的旧伤,“不过是这些年挣扎求生,被迫拿起刀枪罢了。”

他再次看向吕宣:“大郎,小石头……今年八岁了。一直以小名呼之,未曾起正式的大名。我本想……等他再大些,懂事些……”陈仲的声音低沉下去,带著哽咽,“家父当年…为我起名,寄寓『安定边陲』之志。我……想给小石头,用个『卫』字。陈卫。取『靖边安境,拱卫家国』之意……这本是家父……也是我陈家世代的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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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仲停顿了许久,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艰难地继续道:“只怕我……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大郎!陈安厚顏,求你!若我有个三长两短……请你看在……看在这些日子共患难的份上,帮我……照顾好小石头!不求他富贵显达,只求……只求你能將他养大成人,让他……做个堂堂正正的人!还有……还有……”他喘息著,一字一顿,“待他成年懂事,寻个合適的时机……將他的身世……將上党泫氏陈家……將他的祖父……告诉他!让他知道……自己从何处来!身上……流著什么样的血!”

棚內一片死寂,只有陈仲粗重的喘息声。刘何早已听得呆了,大气不敢出。吕宣迎著陈仲的目光,没有任何犹豫,郑重地、清晰地回答:

“陈伯放心!吕宣在此立誓!只要我吕宣一息尚存,定视小石头如亲弟!护他周全,教他成人!待他长成,必將其身世渊源,陈家忠烈,陈將军风骨,原原本本,告知於他!此誓,天地为鑑!”

陈仲紧绷的身体骤然鬆弛下来,脸上露出一丝释然。他喃喃道:“好……好……大郎,谢……谢你了……”接著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吕宣连忙上前为他抚背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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