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探亲
堡內的生活紧张而有序。
堡墙的缺口被吕布和赵庶用更大块的断木、碎石堵得更严实了些,缝隙糊上冻硬的泥浆。陈仲按时服药,脸上终於透出些活气,咳嗽也不再那么厉害了。张氏给小石头缝了件厚实些的袄子,孩子脸上的菜色淡了,又恢復了些许孩童特有的玩性,偶尔能见到他在避风的角落追著影子跑闹。
赵庶无疑是这段时间里堡里最忙的。
吕布对他没好脸色,指派起活计来毫不留情。
刮马皮上的油脂残肉,腥膻扑鼻,冻得手指发僵?干!
一遍遍用冰冷的雪水揉搓鞣製过的皮子,手背皴裂出血口子?忍!
劈柴、担水、清理马粪?都是他的活儿。
赵庶一声不吭,动作虽稍显笨拙却干得极其卖力。刮皮的时候,他细心的將刮下的、带著一点残脂的碎屑收集起来,学著吕宣的样子,在篝火余烬旁小心烘烤,试图熬出一点点油脂,虽然熬出来的东西黑乎乎带著焦糊味,被吕布嘀咕了一句“糟蹋东西”,但他也只是缩了缩脖子,下次却做得更仔细了。
这天晌午,墩台上瞭望的吕布有节奏的用短棒敲击起墙垣,三长两短——那是他们约定的平安信號,但代表有客自南来。
吕宣放下手中正在打磨的箭头,快步登上墩台。只见南边荒原上,一辆半旧的輜车在两骑护卫下,正卷著烟尘,朝著烽燧堡缓缓驶来。当先一骑正是李肃,肋下似乎还裹著,但骑姿已稳当许多。
“是那李肃!带车来的!”吕布的声音带著一丝兴奋。
堡门前,李肃翻身下马,动作间仍带著点小心。他身后两骑护卫也下马,眼神警惕地扫视著残破的堡墙和墙后露出半个身子的吕布。輜车停稳,车夫跳下来,掀开蒙著厚毡的车厢帘子。
“吕兄!”李肃脸上带著诚挚的笑容,快步上前,对著迎出来的吕宣抱拳,“皮子都出手了,换了些粮秣,肃自作主张,添置了些用得著的物什,一併送来!”他指了指车厢。
车厢里堆得满满当当:几大袋鼓胀的粟米、黍米,一袋豆子,一小袋盐,几捆乾菜,几包草药,甚至还有几匹粗麻布。
“李兄…太破费了!”吕宣看著这些远超皮子价值的物资,心头震动。张氏更是捂住了嘴,眼中泛起泪光。
“誒,吕兄说哪里话!”李肃摆手,笑容爽朗,“救命之恩,些许粮秣算得什么?草药是请城里坐堂先生开的,陈伯和各位都用得上。”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九原城里粮价…开春怕是还要涨。这些粮,吕兄务必省著点用。”
“李兄高义,宣铭记於心。”吕宣深深一揖,这份人情,实实在在,沉甸甸地压在了心里。吕布也难得地没吭声,只是看著那些粮食,喉结滚动了一下。
粮食和各种物资被迅速搬进堡內,地窖第一次被塞得满满当当。李肃没有久留,交割清楚,又留下几包专治跌打的膏药给陈仲,便带著护卫乘车离去。輜车远去的烟尘尚未散尽,堡內又开始忙了起来。
张氏指挥著赵庶烧水,准备熬一锅稠粥。吕布则迫不及待地检查著那几匹粗麻布,琢磨著能不能给自己和大兄各添条绑腿。
入夜,篝火燃得比往日都旺。锅里翻滚著浓稠的粟米粥,米香混合著乾菜的独特气味,瀰漫在小小的空间里。每个人都捧著粗陶碗,小心地吹著热气,一口滚烫的粥下去,暖意从喉咙一直熨帖到肠胃深处,连指尖都似乎有了活气。赵庶捧著碗,蹲在火堆旁,小口小口地啜著,热粥烫得他齜牙咧嘴,却捨不得停下,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满足和踏实。
吕布几口喝完了自己碗里的粥,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碗边,目光扫过角落里堆放的新粮袋,又望向南方沉沉的夜色,忽然闷声开口:“大兄…粮…暂时够了。咱…是不是该去趟稒阳?”
吕宣正用木勺搅著锅里的粥,闻言动作一顿。
吕布自顾自地说下去:“舅母…带著阿越和阿续两个小子…不容易。以前咱自己都活不下去,去了也是添麻烦。现在…好歹有点余粮了。带点黍米、豆子过去…总能让她们娘仨多吃几顿饱饭。阿娘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舅母和表弟…”
提到母亲魏氏,兄弟俩都沉默下来。
记忆里那个总是带著淡淡药味、面容温婉却早早被贫病磨去了光彩的身影,仿佛又浮现在火光中。母亲魏氏是稒阳县人,家中还有一兄,也就是兄弟俩的舅舅,死於八年前——建寧元年那次鲜卑与濊貊人的劫掠,舅母卫氏,一个同样坚韧的边地女子,独自拉扯著两个孩子,那一年,魏越才六岁,魏续更是只有两岁。母亲病重弥留之际,枯瘦的手紧紧抓著兄弟俩,嘴里念叨的,除了放不下两个儿子,就是放心不下她那苦命的嫂子和两个年幼的侄子。最难的时候,兄弟俩寧可挨饿受冻,也没去稒阳投奔,就是怕给同样困顿的舅母再添负担。
“是啊…”吕宣的声音有些飘忽,带著一丝沙哑。
“是该去看看了…”
魏越和魏续,这两个名字吕宣当然是知道的,在本来的时空中,这两个人也深受吕布信重,只不过,一个半路销声匿跡,另一个……
“那咱明天就走?”吕布急切的话语把吕宣重新拉回现实。
“明天?”吕宣皱眉,“稒阳离这可不近,堡里就陈伯、张婶、小石头和赵庶…”他看向靠在乾草堆上,正就著火光小心涂抹药膏的陈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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