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远虑与近忧
吕宣顿了顿,將木棍插入火中,看著它迅速被火焰吞噬,语气更加低沉:
“天时一乱,必出灾异。大旱,虫孽,谁也说不准明年会撞上哪一遭。但有一点是跑不了的——粮,必定变得金贵!”
他的目光扫过眾人,最后落在陈仲脸上:
“陈伯是行伍老人,该比我清楚。前些日子,九原城里往边塞运粮的车队,是不是比往年这时候多?征粮的胥吏,是不是比往年更凶?”
陈仲艰难地点点头,眼中满是忧惧,嘶声道:“是…是狠多了…催命似的…怕是要…动刀兵…”
“没错!”吕宣提高了声音,“边军如此大动干戈,囤积粮秣,恐是大战將起!大军一动,方圆百里的粮食,都会被官府徵发、被商人囤积、被乱兵抢掠!粮价……”他冷笑一声,没再说下去,可眾人都听出了他的意思——粮价会涨到天上,让所有手里没粮的人活活饿死!
“更要命的是,这天时若真乱了,遭殃的岂止是我们?北边的鲜卑人,他们的牛羊牲口靠什么活?草场枯了,他们也得饿肚子!到时候,来抢掠的可就不只是散骑了!”
他环视眾人,斩钉截铁地拋出结论:
“所以,明年!能不能熬过去,就看我们现在能存下多少粮食!存粮,是头等大事!比金子,比刀箭,都紧要!”
这套说辞回城时吕宣想了一路。
吕宣当然没有遇见什么老行商,至於九原城的运粮队伍,確实是频繁了一些,可这些年鲜卑人年年入寇——运粮队就没有閒下来的时候。
所以吕宣其实是先射箭,再画靶。
他是穿越者,他知道明年会有蝗灾,他也知道明年朝廷会兵发三路討伐鲜卑,最终大败而归。
更不用说,这几年并州年年还有鲜卑入寇——哪一年鲜卑人不来了,才算是稀奇事,
这几件事,哪一件都会导致边地的粮价大涨,明年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那…那咋办?”吕布也收起了不忿,眉头紧锁。
“存粮!”吕宣斩钉截铁,“必须存下足够的粮食,熬过明年!光靠打猎,不行!光靠换,也不行!我们得有自己的粮源,还得有守住粮食的手段!”
“存粮?往哪存?怎么守?”吕布烦躁地抓了抓头髮,“就这破堡?再来几股流寇或者胡骑,咱们这几个人,守得住吗?要么咱去投靠李肃那小子,李家总不能缺粮吧!?”
“病急乱投医,”吕宣摇了摇头,“咱们对李肃有恩,不是对李家有恩,那李肃在李家也不是主支嫡脉,哪有权力做主?”
吕宣虽然否决了吕布,可他自己其实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只是几乎没有多想就否决了,很简单的道理,就算他李肃真能说上几句话,收留了兄弟二人,陈家三口和赵庶呢?李肃也会管吗?
角落里的赵庶,一直蜷缩著,大气都不敢出。他见吕布被斥得没了声音,堡內又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终於鼓起勇气,用细若蚊蚋的声音,怯生生地插了一句:
“恩…恩公…要…要不…咱…咱们搬到…搬到那废障塞里去?”
赵庶的话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吕布猛地瞪向他,眼神凶狠,嚇得赵庶脖子一缩,差点跪了下去。
吕宣眼中却骤然闪过一丝精光,他抬手制止了吕布,看向赵庶,声音听不出喜怒:“说说看,为什么?”
赵庶被吕宣平静的目光看著,反而比被吕布瞪著更紧张,他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说:“那…那地方…人多…虽然…虽然乱…但…但东头有刘队率他们那样的狠人…西头黑貀能弄到东西…城墙…城墙虽然破了…但…但总比这光禿禿的堡…挡风…而且…人多…眼杂…藏…藏点粮食…也…也不容易被人惦记光…”
他的话顛三倒四,吕宣却听明白了,废障塞虽乱,却也有乱的好处,未必没有吕宣一伙辗转腾挪的空间,而且那帮溃卒和盐工都有自己的门道,要想存粮储粮,和这些人打交道是条路子。
吕布皱著眉,似乎在衡量。陈仲挣扎著,嘶哑地开口:“那…那是虎狼窝…进去…骨头都剩不下…”
张氏也紧紧抱著孩子,听到“废障塞”三个字,脸上满是恐惧。
“陈伯也了解那废障塞吗?”
陈仲摇了摇头,轻咳一声,“你们说的那个我不知道,不过郡里可有不止一个废障塞,我们一家先前在更北面一个叫『大夫塞』的废障塞里呆过几日,咳、咳咳,那里不是人能呆的地方……这些个废障塞,都差不了多少……”
吕宣又望向赵庶,“陈伯说的这个『大夫塞』,你了解吗?”
赵庶一个劲儿的点头,忙道,“是更北面的一个废障塞,之前老大……之前那黄貂子带我去过那。”
“去那做什么?”
“召、召集人手……逃掉的那两人,就是在大夫塞召的……”
“哦?”吕宣一听,来了兴致,“详细说说这大夫塞。”
“我、我也就去过那么一回,我听老……黄貂子说,这个障塞是前汉时候的一个什么光、光禄大夫建的,所以叫大夫塞,也有叫光禄塞的……那里的人比石门障的还要凶悍一些,石门障还有些老弱,那里基本都是青壮。”
“五原郡里到底有多少废障塞啊?”吕布突然插了一句话。
赵庶听见吕布的声音,先是一哆嗦,紧忙回道,“可、可能有七、八个,都是前汉的时候修的,现、现在也就南边的稒阳塞因为离著曼柏的度辽营比较…近,还…还有些官兵驻守,其、其余的都荒弃了。”
稒阳塞紧挨著稒阳县城,这个障塞现在还有障塞尉管辖,这也是兄弟俩唯一知道的障塞,兄弟俩的母亲魏氏就是稒阳县出身。
提到稒阳塞,兄弟二人一时都有些沉默,赵庶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也紧忙闭上了嘴。
吕宣沉默著,篝火的光芒在他脸上跳跃,他走到烽燧墩台的阶梯旁,抬头望著高处那个被吕布垒砌的简陋瞭望哨。寒风从箭孔灌入,传来阵阵尖啸。
“赵庶说的,其实是个路子。”吕宣终於开口,“但不是现在。虎狼窝,有虎狼窝的活法。眼下,先等李肃那边的消息。陈伯好好养伤。”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眾人,最后落在角落那堆鞣皮工具上:
“先顾眼前。鞣皮,打猎,加固堡墙,轮流守夜。明天开始,赵庶跟我学刮皮子,先来打下手。”
赵庶重重“嗯”了一声,眼里终於有了些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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