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吕宣便下到地窖,解开盐袋扎口的皮绳,只抓出小小的一捧,用一块还算乾净的破布仔细包好,揣进怀里贴身的地方,忙完这一切,他朝著角落低喝一声:“赵庶,跟上来!”

黑暗中响起一阵慌乱的窸窣声,接著是皮绳在地上拖拽的摩擦。赵庶手脚被捆著,艰难地从台阶上拱了出来,脸上沾满黑灰和乾涸的涕泪,嘴唇乾裂起皮,眼里既有惊恐,又有茫然。

吕宣抽出短匕,割断他脚上的绳索,刀尖抵著他的后心:“站起来,带路。敢耍半点样,你知道下场。”

赵庶抖得筛糠一样,连滚带爬地站直,不住点头:“不敢…不敢…给好汉带路…带路…”

“大郎,真…真要去?”陈仲挣扎著半坐起来,声音嘶哑,张氏抱著小石头,眼神里全是担忧。

吕宣只是“嗯”了一声,將鞣製好的马皮捲起来,用皮绳捆紧背在背上,又在腰间將那把磨得锋利的环首铁刀繫紧。他最后看了一眼靠在断墙边的吕布。吕布也正看著他,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守好。”吕宣吐出两个字,用刀尖在赵庶背上轻轻一顶。

两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钻出废堡的围墙缺口,身影很快被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吞没。

…………

脚下的冻土硬得硌脚,枯草掛著霜,踩上去发出细碎的断裂声。赵庶被捆著手,走得踉踉蹌蹌,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次快要摔倒,背后那冰冷的刀尖就適时地顶上来,让他瞬间绷直。

吕宣沉默地跟在后面。一边盯著赵庶,一边適时扫视著四周的荒原,默默记下地形与方位。

两人在荒原上跋涉了不知多久,日头终於艰难地爬升,天地间一片灰黄。赵庶的步子越来越慢,嘴唇冻得乌紫,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终於在一道被风蚀得千沟万壑的黄土陡坡前停了下来,哆哆嗦嗦地朝坡下一指:“就…就那…好汉…那…废、废障塞…”

吕宣顺著方向望去。陡坡之下,是一片巨大的洼地。洼地深处,倚著一道残破不堪的夯土长墙。墙体早已坍塌倾颓,豁口无数。就在这坍塌的土墙环抱之中,密密麻麻地挤著无数低矮的窝棚。

那些窝棚,用朽木、枯枝、破席、兽皮、甚至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烂车板胡乱搭建,歪歪扭扭地堆叠在一起。没有街道,只有窝棚之间被踩踏出来的、泥泞不堪的污秽小径。窝棚顶上,冒著几十股细弱、歪斜的黑烟,带著劣质柴火和某种油脂燃烧的呛人气味,被风搅动著,在洼地上空形成一片低矮污浊的烟霾。人声、哭嚎声、叫骂声、牲畜的嘶鸣声,隔著老远就混杂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臭气,被风卷上陡坡,直衝吕宣的鼻腔。他胃里一阵翻涌,强行压下。

“走哪边下去?”

“那…那边…有条…小路…”赵庶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指向陡坡侧面一处不太明显的缓坡。

吕宣用刀尖示意他带路。两人沿著那条被踩踏出来的、陡峭滑溜的小径,一步步滑下陡坡。

一踏入障塞的范围,那浑浊的声浪和恶臭立刻像粘稠的泥浆,將人彻底包裹。

泥泞的小径上,污水横流,各种污物都冻结在一起。衣衫襤褸、面黄肌瘦的流民如同行尸走肉,麻木地在窝棚间蠕动。几个蓬头垢面的孩子为了半块发黑的饼渣扭打成一团。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妇坐在窝棚口,怀里抱著一个襁褓,婴儿的哭声微弱得像小猫,她却只是茫然地望著天空,眼神空洞。

偶尔有眼神凶悍、穿著稍好一些皮袄的汉子走过,腰里別著短棍或长刀,流民们便像受惊的老鼠,纷纷低下头,加快脚步避开。

赵庶在这片混乱中反而镇定了一些。他熟门熟路地带著吕宣在窝棚间穿行,儘量避开那些眼神不善的人,偶尔遇到相熟的流民投来惊疑的目光,他便立刻低下头,加快脚步。

最终,他在一处相对“宽敞”的窝棚前停了下来。这窝棚靠著一段还算完整的障墙根,用粗点的木棍撑起,上面覆盖著厚厚一层发黑的、不知什么野兽的皮子,门口掛著半截破草帘,勉强挡住了里面的情形。一股浓烈、苦涩的药味混杂著劣质香料的怪味从帘子后面飘出来,在这片污浊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突兀。

“就…就是这儿…好汉…卖药的老盖头…”

吕宣没答话,直接用刀挑开了那半截草帘。

一股更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

窝棚里光线昏暗,地上铺著些乾草和破皮子。一个身材干瘦、穿著件油腻腻羊皮坎肩的老头正蹲在一个小火塘边,火塘上架著个破陶罐,里面咕嘟咕嘟熬著黑乎乎的东西,散发出刺鼻的草药味。老头头髮稀疏白,脸皱得像颗风乾的核桃,一双小眼睛却异常灵活,像两颗藏在深褶里的黑豆,在吕宣掀帘的瞬间就锐利地扫了过来,先是落在赵庶身上,带著一丝嘲弄和瞭然,隨即飞快地转向吕宣,上下打量,视线在他腰间那柄环首刀和背上卷著的皮子上停了一瞬,最后看向吕宣的正脸。

“嘖,白鼲子?稀奇啊,怎么没见著黄貂子?现在自个儿单干了?”老盖头的声音沙哑,手里活计却没停下,用一根磨得光滑的细木棍搅著陶罐里粘稠的药汁。

赵庶脸涨得通红,不敢答话,只是畏缩地往吕宣身后躲了躲。

吕宣迈步走进窝棚,狭小的空间顿时更显逼仄。他无视了老盖头话里的刺,目光扫过窝棚角落堆著的一些乾草根、树皮和几个脏兮兮的陶瓶,最后落回老盖头脸上:“有治內伤的药?肋下伤过,有时咳血,疼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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