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风打著旋儿,钻进残破的土墙缝隙,发出呜呜的哀鸣。

这是一处被废弃的羊圈,半塌的矮墙勉强能挡住最凶的北风。圈子中间,一小堆篝火噼啪作响。

吕宣用一根削尖的木棍,小心地翻动著架在火堆旁石块上的几片马肉。肉片被烤得滋滋冒油,边缘焦黑蜷曲。吕布盘腿坐在对面,眼睛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粘在肉上,喉结不停地上下滚动,吞咽口水的声音清晰可闻。

“再等等,里面要熟透。”吕宣哑声提醒,用匕首尖戳了戳肉块,看到没有血水渗出,才小心地挑了一片稍小的递过去,“慢点吃,別烫著。”

吕布哪里还能听得进“慢点”二字?

肉一到手,也顾不得烫,立刻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就囫圇吞下,烫得他齜牙咧嘴,却满足地眯起了眼,发出像小兽一般满足的低吼。第二片肉递过来时,他才稍稍控制住一点,开始用力撕咬咀嚼。

吕宣自己也慢慢吃著一片肉。肉很柴,带著股淡淡的腥臊气,远不如记忆中任何一顿饭的味道。但此刻,每一口下肚,都带来一股实实在在的热量和力量感。他吃得比吕布慢很多,一边吃,一边看著角落里那张捲起来的脏污马皮。

火光下,马皮显得更加粗糙不堪,沾满泥土、血痂和草屑,散发著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著腥膻与腐败的气味。胡人丟弃它,显然觉得毫无价值。但吕宣知道,只要经过处理,它就能变成有用的东西——御寒的皮褥子,或者,更值钱的货物。

“布,”吕宣咽下最后一口肉,指著那张马皮,“明天,你跟我去趟城里。”

吕布正意犹未尽地舔著手指上的油渍,闻言抬起头:“城?九原城?”他眼中闪过一丝抗拒。城里规矩多,看人下菜碟的狗腿子更多,吕布对城里可没什么好回忆。

“嗯。”吕宣点点头,用匕首在地上画著,“这皮子得鞣製,咱不会。得找城里的皮匠。还有,剩下的肉,製成肉脯能存住。但咱缺盐。”他顿了顿,看著弟弟,“用皮子,看能不能换点粗盐和杂粮回来。”

吕布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下头。虽然不喜进城,但他信服兄长的脑子。没有大兄,他和那死马没区別。

…………

九原城不大,夯土的城墙被风沙侵蚀得坑坑洼洼,城门洞子幽深,进出的人流稀稀拉拉,多是些穿著破烂的边民或赶著牛羊的行商。守门的兵卒缩在门洞里避风,裹著破旧的皮甲,眼神麻木地扫视著行人,偶尔呵斥几声。

吕宣和吕布混在几个进城换物的农人后面,低著头走了进去。吕布高大的身材和野性的眼神还是引来兵卒多看了几眼,但见两人衣衫襤褸,除了吕大背上卷著的那张散发著怪味的脏皮子,別无长物,便也懒得理会。

城內景象比城外好不了太多。街道狭窄,土路被踩得坑洼泥泞,两旁的房屋低矮破旧,只有靠近城中心的地方,才有几间稍显规整的铺面。

吕布绷著脸,紧紧跟在吕宣身后半步的地方,眼神扫过街边那些缩在墙角、面黄肌瘦的流民,带著浓重的戒备。吕宣则努力回想著原主记忆中模糊的方位,寻找皮匠铺子。

终於,在一条散发著浓烈气味的小巷尽头,吕宣找到了一家掛著块破旧木牌、画著张皮子图案的铺子。门脸又小又黑,里面光线昏暗,一个头髮白、佝僂著背的老皮匠正就著门缝透进来的光,用一把骨刀刮削著一张羊皮上的油脂,动作缓慢而专注。一股混合著生皮和腐烂物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吕布皱了皱眉。

吕宣深吸一口气,压下不適感,带著吕布走了进去。

“老丈,”吕大儘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恭敬,“打扰了,您收皮子吗?”

老皮匠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打量了兄弟俩一番,尤其在他们破旧的衣著和吕布身上停留了片刻,才慢吞吞地开口:“啥皮子?拿出来看看。”

吕宣解下背上的卷皮,在满是污渍和皮屑的地上小心地摊开。那张脏污、干硬、带著血污的马皮暴露出来,气味瞬间瀰漫了整个狭小的铺子。

老皮匠凑近了些,伸出枯树般的手指,用力捻了捻皮子的厚度和韧性,又翻过来看看毛面,眉头拧成了疙瘩:“嘖…北边野地里捡的吧?胡人剥剩下的下脚料。”他语气里带著毫不掩饰的嫌弃,“脏、破、乾巴,鞣起来费工费料,不值当。”

吕宣的心沉了一下,但还是稳住:“老丈,您手艺好,给看看,能换点啥不?我们兄弟就想换点粗盐,或者杂粮餬口。”

老皮匠撇撇嘴,用骨刀敲了敲皮子:“这玩意儿,弄好了也就勉强做个垫子。鞣它用的盐和草木灰,比它本身还贵!顶多…顶多给你半斗糙黍米,顶天搭上点粗盐渣子。”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比划了一下。

吕布在后面听得火起,拳头不自觉地攥紧,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他不懂制皮,只觉得这老傢伙分明是在欺负人!这皮子再差也是他和阿兄拼命拖回来的!

老皮匠被吕布那野兽般的低吼嚇了一跳,警惕地往后缩了缩。

吕宣赶紧按住吕布的胳膊,示意他別衝动。

“老丈,”吕宣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失望,声音反而平静下来,“您这有制好的皮子吗?最便宜的那种,能让我们看看样子不?”

老皮匠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从角落里拽出一小卷灰扑扑、手感僵硬粗糙的羊皮:“喏,就这样的,鞣得一般,但能用了。”

吕宣仔细摸了摸,粗糙,硬邦邦的,气味很重。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张脏污的“下脚料”,心里飞快地转著念头:鞣皮…关键似乎是去掉油脂,软化皮板,还要防腐…具体怎么做?原主的记忆里只有模糊的印象,似乎是用盐、草木灰水浸泡揉搓?他前世好像也听说过用动物脑髓油脂鞣製更柔软……

“大兄,走吧。”吕布不耐烦地低声催促,他受不了这憋屈的地方和这抠门的老头。

吕宣没动,他蹲下身,捲起自己的脏马皮,对老皮匠说:“老丈,这皮子我们先不卖了。您说的粗盐渣子,怎么卖?”

老皮匠哼了一声:“盐渣子?三百钱一捧。”他隨手从旁边一个破陶罐里抓了一小把灰白色的、夹杂著沙土的盐粒。

吕宣默默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袋,里面装满了边缘缺损的五銖钱——这种钱叫剪边钱,也就是俗称的劣幣。这袋钱是两兄弟仅剩的积蓄,吕宣仔细数够了数量递给老皮匠,老皮匠看都没看,隨手把那小包盐渣子丟给吕宣。

走出皮匠铺子,寒风一吹,吕布立刻抱怨起来:“大兄!那老东西太欺负人了!半斗黍米?还不够我塞牙缝!咱的皮子……”

“闭嘴。”吕宣打断他,声音不高,“皮子不卖了。我有用。”

吕布愣了一下,看著兄长的眼神,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兄弟俩又去了城西的粮市。这里气味稍好,但气氛更加压抑。粮价高得嚇人,一斗粗糲的粟米要价八十钱,还掺著不少沙土。卖粮的粮商鼻孔朝天,买粮的农人面有菜色。角落里,一些拖家带口的流民蜷缩著,眼巴巴地看著粮袋,眼神空洞绝望。

吕宣攥著怀里仅剩的几十个钱,连半斗粟米都买不起。他默默地在粮市边缘转了一圈,最终在一个同样衣衫破烂的老农摊前停下。老农面前摊开的麻布上,堆著小半堆黑乎乎、掺杂著大量麩皮和草籽的杂粮面,还有几个乾瘪的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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