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辰时左右。

心无旁騖的陈崢回过神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陈崢放下石墩,穿好衣物。

“丁教习。”

陈崢走到跟前,抱了抱拳,脸上些许汗水,但没半点痛楚样。

说句气定神閒,都不为过。

“你……”

丁师傅上下打量他,“感觉如何?”

“骨缝里是有点酸胀,”

陈崢语气平常,“过了一夜,筋骨自己归了位,鬆快了。”

丁师傅眼神一凝。

筋骨自己归位?

这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本事!

他一步抢到陈崢身侧,右手五指併拢。

不带风声,闪电般啄向陈崢左肋下“章门穴”!

这一下是“问手”。

用的是短促阴冷的透骨劲,专打气血枢纽。

寻常人挨上,立刻气血翻涌,半边身子发麻。

指风及体!

陈崢身形似乎没动,但那被啄中的肋下皮肉,却像底下装了滚珠,微微向內一缩一裹。

丁师傅感觉像是戳上了一块生牛皮,又韧又滑。

透骨劲力竟给卸开了大半,只剩下些许力道透进去。

让陈崢身子微微一抖。

丁师傅猛地收手,死死盯住陈崢。

半晌,才发出低喝:

“好!骨肉自鸣,筋腱如簧!小子,你这『整劲』……养成了!”

正从外面走进来的瘦猴,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我的亲娘!丁爷那手『金鸡啄米』的阴劲儿……陈兄弟肋巴扇硬吃?

身子只是晃一下?

昨儿那通伺候,感情是给他松皮儿呢?”

身旁的胖大膀子,皱紧了眉头:

“邪门!丁师傅那手阴劲,我挨上都够呛。

这小子……身上有横练的底子?看著不像啊!”陈崢那身板,怎么看都单薄。

瘦猴搓著下巴:“不像横练!

你见过哪家横练功夫是绵里藏针的?

丁师傅那指头下去,石头都得碎两半!

我瞧……倒像是整劲,可能还小成了!”

“整劲?”

胖大膀子嗤笑一声,“他才多大?还整劲小成?

旧城区年轻一辈里,有这功夫的,一巴掌数得过来!

他一个西沽窝棚的,祖上烧高香了,在租界做个门房而已……”

瘦猴压低声音,想起了今早碰见陈崢的古怪,

“我记得师傅提过一嘴,租界里的真传国术馆,有秘法,专养根基。

十来岁摸到整劲门槛的,不是没有。没准人家就偷到师了呢!”

“呸!”

胖大膀子朝地上啐了一口,脸色阴沉,

“租界的米粮,还不是咱们旧城区的码头工人扛大包,纱厂女工熬血汗供出来的?

养肥了那帮洋买办,倒有閒钱玩这金贵把式!”

“胖哥,小声点……”瘦猴忙使眼色,“话不能这么说。

上头的章程,歷来是紧著大口岸、大码头先肥。

咱这地界,供著养著,指望能漏下点渣儿。”

胖大膀子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只是拿眼瞅著场中的陈崢,眼神复杂得很。

他到底还是不信,眼前这毛头小子,真就一夜之间整劲小成了?

可下一刻,丁师傅的声音,如同冷水浇头,彻底坐实了:

“一夜功夫就能做到骨肉自鸣,筋腱如簧!

你小子不简单哪!竟然这么快,就整劲小成了。”

这话如同炸雷,轰得胖大膀子浑身一震,彻底愣在当场。

丁师傅却似没看见胖大膀子的失態,直接挥手打发:

“愣著作甚?带人操练去!今日加三组石锁推举!”

胖大膀子如梦初醒,不敢怠慢,闷声应了。

吆喝其他后生开始呼喝操练起来。

一旁的丁师傅背手,绕著陈崢踱了两圈,眼里精光闪闪,

“你看这道理。

皮是鼓面,肉是填充,筋是弓弦,骨是弓胎!

你这四样,一夜之间就摸到了合拢的门槛,隱隱有了个『架子』的模样!”

“寻常外力加身,皮肉开始懂得卸劲,筋骨也隱隱生出一丝韧劲儿,不像散沙一样任人揉捏了!

劲力……好像能试著转起来了!”

丁师傅字字鏗鏘:

“练武,练的就是这身『架子』!

架子一散,力就散!

架子一整,力才整!

昨日我替你开筋动骨,那是借外力替你『紧』这架子!

你筋骨底子厚实,一夜之间,这架子竟被你自个儿『摸』著了,算是勉强『合』上个雏形。

整劲的根苗,算是种下了!”

他手指点著陈崢的腰胯:“架子合上了这点雏形,劲力才有了生发的根基!

好比勉强把弓胎造出个形状,弓弦也绷上了些力道。

可那射出去的力道,它还孱弱,难以捉摸!

武术的根本,就在如何把这『架子』,练得越来越『整』,越来越『强』,越来越『活』!

架子越强越活,生出的那股『劲』才越猛、越透、越灵!这就叫——”

丁师傅一字一顿,如锤敲钉:“强筋健骨以固其本,合架生劲方显其用!”

陈崢心神剧震。

昨日那分筋错骨的剧痛。

筋骨归位时的酸胀。

如今身体里,时断时续的沉凝感……种种滋味瞬间贯通!

原来昨日受的是“紧架子”的外力,而道书的確不凡,竟在一夜间,摸到了“合架”的门槛,让自个整劲小成!

他眼中爆发出求知光芒,抱拳深深一揖:

“丁师父!这『架子』雏形是合上了,可那『生劲』的法门,弟子又该去何处求?

方才试著沉肩坠肘,只觉得那股沉凝劲,时有时无,实在拿捏不住。”

他语气里有兴奋,也有困惑。

闻言,老丁正要开口,眉头忽地一蹙,倒吸凉气。

旧伤犯了,针扎似的疼。

他扶著后腰,打算挪到条凳坐下。

陈崢连忙上前搀扶。

等到对方坐下。

陈崢道:“丁师傅等等,我去回春堂,拿两贴膏药来。”

话音落下,他拔腿就衝出去。

“丁师傅,您的膏药。”

没多久,陈崢气定神閒跑回来,递上两个油纸包。

“嗯?”

老丁抬眼,看到纸包上,特有的“黑虎”標记,眉头一挑,

“你小子……倒是有心。”回春堂的“黑虎追风膏”是津门一绝,价钱自然不便宜。

“昨个,我是下了狠手,就想让你小子吃不住疼,自己滚蛋。”

老丁没客气,接过膏药,掀开后衣襟,贴上一贴。

一股辛辣温热,立刻透进皮肉,他舒服地哼了一声,

“嘿,骨头够硬,身子也扛练,算你小子走运。”

他系好衣服,看著陈崢:

“运道不错。”

陈崢心里一松,便知老丁认下他了。

这位武营出身的教习,手里有真东西。

真肯掏东西教,比那些架子的国术馆强百倍。

紧接著,丁师傅朝他道:“隨我来!”

话音落下,带著陈崢进了一间屋子。

屋里立有几根枣木桩。

老丁直接问:“整劲有了,力能合一。可知劲怎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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