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崢舔了舔嘴唇,想起武馆那顿不要钱的晚饭。

虽说就窝头配咸菜,可扛饿,顶得住练功的劲儿。

他一边琢磨著,一边朝窗外瞄了一眼天色。

灰青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

海河上吹风来,还带著水腥气。

如今是將明未明,鸡快叫了。

放下碗,陈崢出了门,直奔津善学堂。

“整劲算是小成了,就不知丁师傅满不满意?”

他脚下生风,心里头盘算著。

昨日回来时,刀山般难走的路,今儿个跑起来,竟是身轻如燕,半点不费劲。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学堂那条巷子口就到了。

忽地。

跟昨天一样,又有人影打斜刺里,拐了进来!

陈崢脚下一错,立时剎住步子,拉开丈把远。

抬眼一瞅,匀匀气。

来人黑黑瘦瘦,年纪瞧著跟陈崢差不多,也就十八出头。

正是昨儿个好言提醒的瘦猴。

他挑著副扁担,两头鱼筐晃晃悠悠。

里头的鱼儿扑腾,差点蹦出来。

“哎哟!哪个不长眼的……”

瘦猴眉头一拧,张嘴就要骂娘,“直娘贼”仨字儿还没出口。

他眼睛瞪得溜圆,活像见了鬼,直勾勾盯著来人,那张略显憨厚的脸:

“陈……陈崢?!”

“你这……大清早的,撞邪了还是怎地?”

瘦猴上下打量陈崢,满脸的不可置信。

眼前这小子,昨天被丁师傅开筋后,瘫软如泥的模样,还歷歷在目。

按常理,今儿个能爬下炕,就不错了。

陈崢似乎没在意他的惊诧,只是依著规矩,冲瘦猴拱了拱手。

隨后,虾著腰,脸上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老实:

“丁师傅吩咐的,让今个鸡叫头遍前务必到。”

“对不住,对不住,赶时辰呢。”

陈崢赶得急,也顾不上跟瘦猴多掰扯。

侧著身子,从鱼筐和瘦猴之间挤了过去。

瘦猴愣在原地。

鱼筐里,几尾鲤鱼啪啪地甩下尾巴,水星子溅起,落在裤腿上,他也浑然不觉。

瘦猴只死死盯著,陈崢迅速消失的背影。

眉头拧成了麻,脸上哪是疑惑,分明是见了鬼似的震惊:

“邪了门了!

这小子……昨儿个丁师傅那开筋的手段,我可是亲眼见的。

铁打的汉子也得躺三天!

他……他怎么可能第二天鸡没叫全乎,就爬起来了?

还他娘的能跑能跳?”

“还有,刚才他那一下闪身,跟猫似的,哪有昨天扶墙都哆嗦的怂样?”

瘦猴越想越不对劲,心里头直犯嘀咕,

“难不成……这小子昨儿个是装的?扮猪吃老虎?”

这念头一起,越想越深。

他跟著丁师傅在学堂里,打杂学艺也一个多月了。

丁师傅规矩多,可也没见哪个徒弟,包括他自己,能在鸡叫头遍前,就爬起来的。

往常丁师傅领著大伙儿练早功,不都是辰时,天色大亮了才开场吗?

哪有天不亮,就往黄土场子上轰人的道理?

“不对劲,忒不对劲……”

瘦猴摇头,满腹疑云,扛起鱼筐。

一步三回头地往早市方向挪去,嘴里还兀自念叨。

这头儿,陈崢几个起落,熟门熟路地翻过学堂后那堵矮墙。

落在了后院那方黄土场子上。

四下一片寂静。

预想中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的景象並未出现。

偌大场子,空荡荡的。

只有几件石锁、沙袋和木人桩,戳在黄土里。

头顶是灰蓝渐褪的天穹,几颗残星尚在眨眼。

陈崢站在场子中央,举目四顾,除了自己,鬼影子都没一个。

“不是说好的,鸡叫头遍前?”

他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还有些隱隱作痛的腰腿关节。

他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瘦猴消失的巷口方向。

那傢伙扛著鱼筐,应该是赶早市去的……

再想想丁师傅不苟言笑的脸庞,一个念头蹦进了脑海:

“莫非……丁师傅是打算传我些……真东西?关起门来的独门法子?”

少年人的心顿时热了起来。

他可是听茶馆里说书先生讲过《西游记》的。

菩提祖师半夜三更传法给孙猴子的段子,他记得真真儿的!

“对!准是这样!”

陈崢眼睛一亮,不再傻站著,挺直了腰板,走到场子边缘。

学著丁师傅昨日的样子,对著那些器械,认认真真地拉开了架势。

紧接著。

黄土场上,有道刺耳的声音响了起来。

“嘿!——哈!——嘿!——哈!”

只见。

十八岁的陈崢,赤著上身,穿青布短裤,脚踩布鞋。

他学著昨日丁师傅的样子,对著石墩,抡了起来。

他动作笨拙,但很认真。

石墩抡起,带起尘土。

落下,砸得黄土场闷响。

汗水顺著他脊背流下。

离黄土场不远,学堂后院一间厢房。

土炕上,丁师傅盖著蓝布被。

他眉头皱了皱。

嘿嘿哈哈的声音,钻进他耳朵里。

猛地!

他睁开眼睛。

眼神先是迷糊,接著腾起一股火。

“他娘的!”

他低吼一声,津门口音很重,

“介嘛呢!鸡还没叫呢!大清早的,催命啊?”

他想翻身起来,腰板突然一拧。

“嘶!”

他倒抽一口冷气,动作僵住,齜牙咧嘴,“娘的,这老腰…”

他缓了缓,一手撑著炕沿,一手揉腰,挪下炕。

抓起椅子上,那件灰布对襟褂子,胡乱套上。

趿拉布鞋,推开木门,阴沉著脸走出去。

他扶著腰,穿过堆著破兵器架的小院,来到黄土场子边上。

站定,抬眼看去。

黄土扬尘里,一个身影正抡著石墩。

丁师傅定睛一瞧。

“陈崢?!”

他残存的睡意和火气散了大半。

他眯起眼。

晨光里,那小子浑身是汗,肌肉绷紧,一下一下,不管不顾地抡著。

汗珠子甩在黄土上。

丁师傅扶著腰,站在场边,一时没说话。

恰在此时此刻,第一声鸡叫响起。

喔喔喔!

他浑身一震。

半晌,丁师傅嘴角动了动,像是想骂,又像是想笑,最终低低嘟囔了一句:

“这小赤佬……真他娘的……好生邪性!这都能挣扎起来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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