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善学堂后院,黄土场子晒得冒烟。

日头像烧透的铜盆扣在头顶。

陈崢站在日头底下,两腿叉开,膝盖半蹲,腰杆挺得像根枪。

汗珠子不停冒出来,滚过他脖子,砸在干土上,腾起一股白烟。

丁教习绕到他身后。

眼神没动,手里那柄铁尺挥动起来,向下夯去!

铁尺硬边,狠狠夯进脊梁骨缝里!

这一下,像千斤重的石杵,捣进了最脆弱的石臼。

陈崢只觉得后心那儿不是疼,是塌了!

力道从那点炸开,向全身猛衝!

筋肉绷到极限,骨头里像塞了烧红的沙子。

不断碾磨。

眼前先是金星错目,再是刺白一片。

耳朵里,全是骨头嘎吱嘎吱的闷响。

喉咙里的惨叫被吞了回去,堵得心口要炸。

陈崢向前一个趔趄,膝盖骨咯吱作响,他猛地咬紧牙关,硬生生挺住没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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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塌了!”

丁教习的低喝像隔著老远,冷冰冰的。

话音落下。

陈崢一个激灵,死命把往下坠的腰胯往上提。

后背梁骨被扯得生疼,像要断了。

他张了张嘴,嗓子眼火烧一样,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教习……只管招呼……挺得住!”

丁教习鼻子喷气,手上加了三分力道。

“哼!”

这次是腰眼两侧。

铁尺一砸一碾。

陈崢只觉得两股电火,顺著腰眼直衝脑门。

眼前猛地一黑,耳朵里嗡鸣一片,五臟六腑都搅成了一团。

嗬嗬抽气两声,整个人筛糠似的抖起来。

全靠一口狠气吊著,才没瘫成一堆泥。

就这么一下接一下,专拣那些骨肉衔接,筋肉盘结的紧要处招呼。

陈崢感觉自己像块被生铁,在砧上被反覆捶打。

时间黏稠得像熬糊了的粥,每一息都长得难熬。

约莫两个时辰的功夫,陈崢浑身热气蒸腾,皮肉底下突突乱跳,像有无数小耗子在窜。

丁教习终於停了手。

陈崢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褂子湿得能拧出水。

两条腿抖得站不住,膝盖打著摆子。

他眼前发,看东西都带著重影,耳朵里还是嗡嗡的响。

“回去。”

丁教习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挺过今儿夜里,明早鸡叫头遍,后院等你。挺不过,往后別来了。”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说实在话,你不是那块料。”

说完,他看也没看陈崢,转身就走,当真决绝。

陈崢张了张嘴,嗓子眼火烧火燎,一个字也吐不出。

他试著抬脚,脚尖刚离地,腿肚子就一阵钻心的酸软,差点栽倒。

赶紧扶住旁边的土墙。

他大口喘气,喉咙里满是腥甜味。

日头偏西,场子里练功的后生早散了。

后院空荡荡,只剩他一个,像条抽了筋的蛇,瘫在墙根下。

不知缓了多久,陈崢才攒出点力气。

他咬紧牙,拖著两条灌了铅似的腿,一步一蹭,往外挪去。

每挪一步,后背腰胯,针扎火燎地疼。

汗水糊了眼,他抬手抹了一把,眼前才清楚些。

此时此刻。

陈崢身后不远。

丁教习抽著旱菸,打量了后生许久,缓缓吐出一口烟圈:“明儿,这小子指定来不了。”

心中盘算道:“武营这路数,伤筋动骨,门槛又高。

没家底,没天分,硬往里闯,轻则损了身子,重则耽误营生。

这小子头回就遭这么大罪,明天能爬起来才怪。”

“年轻气盛,总想出人头地。哪知道安安稳稳活著,才是福分。”

丁教习又吸了一大口,感慨道。

“不对!这小子惹上那些鬼东西,怕是也没几天活路了,可惜了那四块大洋。”

收回眸光。

丁教习再次默道一声可惜。

而陈崢快出巷子口时,一个黑瘦的半大小子,从旁边跑过。

是之前学堂的一个后生,外號叫瘦猴。

他看见陈崢这副模样,脚步顿了一下,脸上不再是之前的鄙夷,反而是露出点惊骇:

“兄弟?教习给你开筋了?”

他语气里带著点同情,又有点佩服。

头一天,就被教习往死里整。

就好像陈崢没几天活了似的,得玩命嘞。

再回忆起,教习那铁尺夯人的手法。

想想都瘮得慌!

他自个头回也就撑了半刻钟,第二天炕都下不来!

再没敢这么练过。

陈崢想点头,脖子却僵得厉害,只从喉咙里挤出个含混的嗯。

瘦猴瞅了瞅他发白的脸,哆嗦的腿,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只丟下一句:“给你个忠告,別得罪教习,保重!”

说完,便匆匆跑开了。

陈崢一愣。

这话怎么听著,自己交了大洋,还把人得罪了?

难不成,自个被特殊对待了?

来不及细想。

原因无他。

从津善学堂到西沽窝棚区,平日里脚程不过一袋烟的功夫。

今天这段路,对陈崢来说却像爬刀山。

他扶著墙,拖著腿,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汗水湿透了衣裳,紧贴在身上,风一吹,凉颼颼的。

后背、腰眼那几处地方,像是埋了烧红的炭。

一跳一跳地灼痛,又酸又胀,难受到了骨头里。

他拖著两条灌了铅的腿,一步一蹭,往外挪去。

每一步都牵动著被关照过的地方。

那感觉用四个字,形容就是针扎火燎。

好不容易挪到了学堂的巷口,差点撞上个人。

“哎哟!嘛呢?走路不长眼啊?”

一个挑著剃头挑子的汉子嚷道。

扁担两头,铜盆哐当乱响。

陈崢想开口,嗓子哑得发不出声,只能摆摆手,扶著墙继续往前蹭。

剃头匠看他脸色煞白,满头大汗,走路打晃,撇撇嘴:

“嘖,这德性,別是癆病鬼吧?晦气!”赶紧挑著担子躲开了。

路过一个代写书信的破摊子,戴著瓜皮帽的老先生抬眼瞅了瞅他,摇摇头,又低头磨墨。

旁边锅贴铺子热气腾腾,伙计扯著嗓子吆喝:

“刚出锅的大葱锅贴!热乎的!”

香气钻入,他胃里一阵翻搅,更觉虚脱。

好不容易蹭到窝棚区街口,几个半大小子正在土路边抓石子。

领头那个穿得还算齐整,看见陈崢扶著墙,一步三晃的狼狈样,嗤笑一声:

“嘿!瞧那泥腿子,让人揍了吧?窝棚里的就是欠收拾!”

旁边一个小子附和:“就是!南市脚行的爷们儿早晚收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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