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津旧城炉!五银叩师门!
津门卫这地方,自咸丰十年,分作新旧两城。
新城区嘛,自然是租界那片洋楼林立的繁华所在。
至於旧城,可就大不相同了,是出了名的三不管。
那光景,像一锅煮得稀烂的杂碎汤,什么味儿都有。
您瞧陈崢眼下站的这地界儿。
北边,紧挨著座塌了半拉子的老碱厂,废铜烂铁,破砖碎瓦堆得跟小山包似的。
西头,则是挤挤挨挨,密不透风的窝棚区,人身上的汗臊味儿,煤炉子冒的呛烟,混在一块儿。
再往南面去,便是那驴马市和撂地卖艺的场子了。
整日里人喊马嘶,锣鼓喧天,吵吵嚷嚷能把天都炸个窟窿。
陈崢从自家泥坯房里一钻出来,没往那人堆里扎。
反而是拐进了一条背阴胡同。
走到尽头,有间不起眼的小门脸。
门口掛著一块磨得鋥亮的木牌。
上头三个字,回春堂。
一进门,老药柜的草药味儿直衝鼻子。
“老先生,劳驾,照方子抓三副。”
陈崢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十铜钱,还有一张叠得方正的药方。
柜檯后戴圆眼镜的老先生接过,眯眼看看:
“哟,舒筋活络,化瘀止痛……这不是黄把头常给丁教习抓的方子?你是?”
陈崢点头:“小子是黄把头的子侄,把头忙,让我来一趟。”
“哦?丁教习腰伤又犯了?”
老先生嘀咕一句,不再多问,抓好药。
陈崢小心地把药包揣进短褂內袋。
出了回春堂,他辨辨方向,闷头往东走。
土路坑洼,两边铺面歪斜。
锅贴铺子热气腾腾,大烟馆门帘半掀,剃头挑子嗡嗡响,破桌掛著代写书信幌子。
几辆煤骡车慢吞吞驶过,煤灰扬得半人高。
“津善学堂,藏得够深。”
陈崢在一堵爬满枯藤的土墙边停下。
墙不高,看得见里面几排灰瓦房顶。
旁边的大门不高,掛著块旧牌,漆皮剥落,露出木头底子。
一股子陈年败落气,被年月磨光了。
瞧了一会儿,陈崢感慨道:“难怪都想进新城租界,旧城区连像样学堂也没几个。
往后,窝棚出身的泥腿子咋办?”
墙根下,几个半大小子正拿石子划地玩。
他走过去,挤出点笑,蹲下:
“几位小兄弟,打听个道儿。
学堂里是不是有位教习丁师傅,练把式的?”
领头的半大小子抬头,打量他:“你谁?找丁教习干嘛?”
陈崢搓搓手,显得侷促:
“打窝棚来的,家里有点事,想求丁教习帮衬。
听说他功夫好,仗义。”这是他备好的话。
小子撇嘴:
“仗义?丁教习脾气倔!
前儿南市脚行的青皮来闹,让他三拳两脚全撂趴了!
人在后头空场呢,自己寻去。不过……”
南市脚行的青皮?
窝棚区的一大噩梦,那些泼皮常常上门收钱。
陈崢家也不例外。
紧接著,那小子压低声音,
“他正教徒弟练靠,人很凶,不一定搭理你!”
“谢了!”
陈崢道谢,不再耽搁,顺著指的方向,从土墙豁口钻进去。
学堂里比外面静,只有风穿破窗欞的呜咽声。
他放轻脚步,绕过几间锁著的教室,后面是片压瓷实的黄土地空场。
“腰塌下去!膀子吃住劲!”
“脚生根!別像风摆柳!”
“怕摔怕疼?趁早滚!”
一个嘎嘣脆的津门嗓子,在空场炸开。
陈崢循声望去,心头一紧。
场子中间,一个精瘦汉子,穿发白对襟短褂,裤腿挽到膝盖,光脚扎在黄土里。
他个不高,骨架粗大,尤其那双手,关节凸起,老茧厚实,像铁钳。
脸膛古铜,稜角分明,下巴胡茬硬扎,眼睛亮得慑人,正盯著场中几个赤膊后生。
那几个后生,两两一对练“靠桩”。
弓步相对,用肩、臂、腰胯,互相撞、挤、扯。
动作笨拙,但每下撞击都闷响嘭嘭,脚下黄土蹬得飞散。
汗水混著泥土,在绷紧的脊樑上淌成泥道子。
日头毒,直愣愣晒著。
场边树荫下,陈崢都觉得热气蒸腾,场中后生脸膛通红,脖子青筋暴起。
“津门卫的拳,吃的是功夫!
没三冬两夏苦熬,没一身挨打的筋骨皮,想出去撂人?
门儿都没有!”
丁教习背手踱步,声音不高,字字砸人,“练!练不好,晌午饭甭想!”
这时,丁教习目光鹰隼般扫过来,看向陈崢。
“嗯?”
他眉头一皱,煞气隔著十几步逼来,“哪来的?戳这儿看景?”
陈崢头皮一麻,后颈汗毛立起。
他赶紧小跑上前,站定,抱拳,声音儘量平稳:
“丁师傅!小子陈崢,西沽窝棚人,黄把头引荐来。
久闻大名,想跟您学点真本事!”
他开门见山,眼神豁出去。
丁教习上下打量他,目光如刀。
“黄把头?南市帮派那个?算个熟人。”
丁师傅眯眼,看到陈崢发白打补丁的衣裤,快磨穿底的破布鞋,审视淡了点,疑惑更浓。
“学本事?
我这儿教几个没著落的小子混口饭的笨力气。
你年纪不小了,不找正经营生,跑这儿受罪?”
他语气硬邦邦,“收徒有规矩,不是阿猫阿狗都教。”
陈崢咬牙,挺直腰板:
“丁师傅,小子不是图新鲜!
家里老爹抽大烟,撂杆子了!
老娘也跟著人跑了!
如今就剩下一哥一弟,南市脚行青皮三天两头收『地皮钱』,交不上就砸,我弟身子弱,经不起嚇!
小子想学能耐,护家!”
声音不高,带著狠劲,眼圈发红,
“小子不怕苦!您肯教,干啥都行!
我…我还给您抓了治腰伤的药!”
他利索掏出怀里那几包带著体温的药。
丁教习看看药包,又看看陈崢那双粗糙微颤的手。
再对上那双烧红的眼睛,脸上硬线条鬆动一丝。
他沉默片刻,场中后生也停了动作,好奇瞅著。
“护家?”
丁教习嗤笑,带点苍凉,
“这年头,要护家,没点本事不行,你当是前清撂地卖艺呢?”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指场中那几个泥汗满身的后生,
“瞧见没?想学,先学会『挨』!
挨摔,挨打,挨饿,挨晒!
吃下这份苦,才配说『护』!
你,行吗?”
陈崢看去,那几个后生也看他,眼神好奇、漠然,带点不易察觉的鄙夷。
他深吸一口灼热气,抬头,声音清晰:
“行!丁师傅,您说咋练,我就咋练!”
丁教习似乎是被后生的话打动了。
招呼陈崢来到一旁的武棚下。
隨后,丁教习坐在马扎上,汗衫敞怀,露出黧黑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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