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地压在窗户上。

林姝从冰冷的水泥地上站起来,动作很慢,每一个关节都在酸痛,发出无声的抗议。

她走到桌边,拿起那串黄铜钥匙。

三把。

金属的凉意顺著指尖。

她没有鬆手,反而將钥匙攥得更紧,直到那稜角分明的边缘在掌心硌出浅浅的红痕。

靠男人施捨的票证不行,靠“陆团长家属”这个虚名更不行。

她需要钱。

能让她挺直腰杆,能让她买下奶粉和尿布,能让她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里,拥有选择权的现金。

那笔三百多万的谈判,按照国际惯例,她至少能拿到千分之一的佣金,三千块。

这个人均月工资只有三四十块的年代,这是一笔足以砸晕任何人的巨款。

可她不能去要。

一个刚隨军的、身份不明的“家属”,上躥下跳地去跟军方领导討要奖金?

那不是功臣,是疯子,是居心叵测的投机分子。

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名正言顺的,让她站到台前的契机。

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林姝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

海风立刻灌了进来,带著一股新鲜的咸味,吹散了屋內的沉闷,也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需要走出去。

不是去閒逛,而是去侦查。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林姝就起来了。

她从那个旧帆布包里,翻出唯一一件还算体面的、没有补丁的白衬衫和一条蓝布长裤。

镜子是没有的,她就著窗户玻璃上模糊的倒影,將头髮仔细梳理好,在脑后扎成一个利落的马尾。

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亮而平静。

她推开门。

走廊里已经有了动静。对门的张嫂家,传来了锅铲碰撞的声响和男人含糊的咳嗽声。

林姝没有打招呼,只是微微低著头,脚步放得很轻,侧影单薄。

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家属院的清晨,充满了各种声音和视线。

她能感觉到,当她走过时,那些正在水龙头下洗衣、刷牙的军嫂们,投来的或好奇、或审视、或轻蔑的目光。

她一概不理,目不斜视地穿过这片由人情和是非构成的小小丛林。

她的目的地,是镇上的邮局。

她需要寄一封信,给原主在沪市唯一还能联繫上的、同在大学读书的堂弟。

她需要通过他,了解父母那边的真实情况,以及打探那场“意外”背后的蛛丝马跡。

更重要的,是藉此熟悉环境。

邮局在镇子最热闹的十字路口。旁边就是供销社和一家国营饭店。墙上,贴著一个巨大的宣传栏,上面用红纸黑字,贴满了各种通知和公告。

林姝的目光,迅速扫过那些千篇一律的標语和文件。

突然,她的视线定住了。

在宣传栏的最角落,一张半新不旧的、被风吹起一角的白纸上,印著几行铅字。

“新华书店急聘德语、俄语笔译员。要求:能独立翻译技术类文献,待遇从优,按稿计酬。有意者请携个人简歷及相关证明,於……”

按稿计酬。

这四个字,劈开了林姝脑中的迷雾。

军工厂的那笔巨额奖金,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目標太大,动静也太大。

而眼前这个,才是她能立刻握在手里的、最完美的敲门砖。

它不需要她动用“陆团长家属”的身份,不需要她去攀附任何人情关係。

它只需要她的大脑。

只需要她最擅长的东西。

胃里那股翻涌了整夜的噁心感,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抚平了。

林姝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周围是自行车的叮噹声和人们的嘈杂声。她却什么都听不见。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张薄薄的、隨时可能被风吹走的招聘启事。

一抹极淡的笑意,在她唇角缓缓绽开。

不是温婉,不是柔弱。

那是一个顶级的猎食者,终於在陌生的丛林里,发现了第一个猎物时,那种志在必得的笑。

林姝的视线,查看著那张招聘启事上的每一个铅字。

“个人简歷”,“相关证明”。

这两个词,像两道冰冷的铁柵栏,横亘在她和那“按稿计酬”的自由之间。

刚刚燃起的、足以烧穿黑夜的火焰,被这现实的冰水当头浇下,没有熄灭,却凝成了更刺骨的寒意。

简歷?

沪市外语学院72届学生林姝,因“作风问题”被开除。

这就是她的简歷。

一份將她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官方证明。

更讽刺的是,她和陆津言的婚姻,恰恰是当年为了“解决”这个所谓的“作风问题”,而採取的紧急措施。

先用一纸婚书堵住流言蜚语,再用一纸处分彻底断了她的后路。

这桩婚姻是她的“保护伞”,也是她的“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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