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姝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陆津言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林姝看著他的背影,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今天那一百二十万马克,折合人民幣三百多万。按照惯例,我应该能拿到一笔不菲的奖金。”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所以,这些票证,就当是我……提前预支的工资吧。”

陆津言的身形,猛地一僵。

陆津言的脊背,在那一瞬间绷紧了。

“预支工资”。

这四个字,钉进了他作为一名舰队团长、一个男人的自尊里。

他没有回头。

但林姝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周身那股本就冷硬的气息,骤然沉降,几乎这小屋里的空气也冷了一分。

羞辱。比她直接说“我不需要你的施捨”更甚的羞辱。

她把他放在桌上的票证和钥匙,从一份冷冰冰的、带有施捨意味的“丈夫的责任”,直接定义成了一场交易的预付款。

她是员工,他是……支付方?

荒谬。

可他无法反驳。

因为她说的,是事实。那笔奖金,是她应得的。

没有她,北海钢铁厂此刻正在为一百八十万马克的巨款焦头烂额。

他沉默著。

走廊里传来邻家小孩追逐打闹的尖叫,还有女人扯著嗓子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

那些鲜活的、充满烟火气的声音,从门缝里挤进来,却被他尽数挡在外面。

最终,陆津言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双深邃的黑眸里,刚刚在会议室里闪过的惊涛骇浪,

此刻已经尽数敛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

他的视线,从那叠票证上扫过,又落回林姝苍白的脸上,停留了足足三秒。

“休息吧。”

他丟下这三个字,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开门,离开。

“砰——”

木门被带上,发出一声闷响,震得林姝心口一抽。

那声音,瞬间抽走了林姝身上所有紧绷的力气。

她双腿一软,扶著桌沿,重重地坐回那把冰冷的木椅子上。

粗糙的椅背硌得她后背生疼。

胃里那股被强行压下去的噁心感,此刻疯狂地翻涌上来。

她捂住嘴,剧烈地乾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烧著喉咙。

许久,那股劲儿才过去。

林姝脱力地靠在椅背上,额角的冷汗顺著鬢角滑落,

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她闭著眼,大口呼吸著。

空气里,是这间屋子陌生的气味。

有陈旧木头的味道,有水泥地面的尘土味,

还有一丝……属於陆津言的,淡淡的皂角香,和他军装上残留的海风的咸味。

这里,就是她和孩子未来一段时间的……家?

她缓缓睁开眼,打量著这个小得可怜的空间。

墙壁是斑驳的灰白色,头顶一盏没有灯罩的白炽灯,散发著惨白的光,

將屋里的一切都照得毫无暖意。

那张铁架子床,铺著一套洗得发白的军绿色被褥,叠得像一块豆腐乾,稜角分明,

和他的人一样,一丝不苟,却也冰冷得不近人情。

这就是她的起点。

一个怀孕的、被家族拋弃的女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时代,一间空空荡荡的屋子。

和一个……隨时可能想跟她离婚的丈夫。

林姝的目光,落在桌上那串冰冷的钥匙上。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著金属的边缘。

凉。

但在华尔街的刀光剑影里,她早就明白一个道理:

永远不要指望別人给予的温暖。能握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

她抬手,轻轻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这里,有一个小生命。

是她的软肋,也是她最坚硬的鎧甲。

她正出神,门外突然传来“咚咚”两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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