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那句“三杨”治国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尚未平息，朱元璋脸上凝固的笑容和眼底那骤然升起的寒意，已经敏锐地被朱明捕捉到了。
“咦？”朱明放下水囊，有些意外地看著朱元璋，“老朱叔，看您这反应……您还知道淮西勛贵呢？”
他印象里，这等朝廷核心的勛贵集团，不该是一个偏远山村的老村长能轻易知晓的。
朱元璋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失態，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几乎称得上扭曲的笑容，声音乾涩：
“咳……听……听路过歇脚的老军爷提过几嘴……都是些了不得的大人物……”
他含糊其辞，目光却死死钉在朱明脸上，带著一种近乎噬人的探究和恐惧，“那……那这些勛贵……后来……？”
朱明不疑有他，只当“老朱叔”是好奇勋贵的结局。
他嘆了口气，语气带著后世史家的客观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后来？为了给新皇登基铺路，为了集中皇权，也为了……唉，清算一些旧帐吧。洪武爷晚年，手段雷霆，將那些手握重兵、盘根错节的淮西勛贵，基本……基本都给处理了。”
“处理了？！”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耳！他身体前倾，仿佛要抓住朱明的衣领，眼中是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惊怒和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洪武爷后面的皇帝，不就是太子爷吗？！淮西勛贵，那是跟著洪武爷打天下的老兄弟！是太子爷最坚定的拥护者！是太子爷將来坐稳江山的根基！洪武爷怎么会……怎么会自断臂膀？！”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著血沫！他无法理解！这完全违背了他所有的谋划和认知！標儿继位，需要这些老將辅佐！他怎么会动他们？！
徐达站在朱元璋身后，脸色已经煞白如纸！他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剧烈地晃了一下！自断臂膀？！拥护太子的根基？！
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臟！陛下……陛下真的会对他们这些老兄弟举起屠刀？！
为了那虚无縹緲的“集中皇权”？为了……给標儿铺路？！可这铺的，是血路啊！
朱明被朱元璋这过於激烈的反应嚇了一跳，看著对方那因激动而扭曲的脸庞和赤红的双眼，还有徐达瞬间惨白的脸色，他心中闪过一丝怪异。
这“老村长”的反应……也太代入了吧？简直像是自己被抄家灭族了一样！
“老朱叔，您……您別激动啊！”朱明赶紧安抚，“您这消息……有点滯后了。”他斟酌著用词，儘量用平和的语气说出那个残酷的事实，“洪武爷后面的皇帝，可不是太子爷呀。”
轰——！！！
仿佛九霄之上，一道无声的灭世神雷，毫无徵兆地劈在朱元璋和徐达的天灵盖上！
整个世界，在那一瞬间，彻底失去了声音和色彩！
朱元璋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乾乾净净！
惨白得如同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殭尸！他张著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连呼吸都停滯了！
那双原本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死寂的黑暗和茫然！
瞳孔放大到极致，里面倒映著朱明平静的脸，却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是太子爷？！
不是標儿？！
怎么可能？！！
那……那標儿呢？！！
他那被朱专员赞为“千古一帝”、“永乐大帝”的標儿呢？！！！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比听到朱標病危时更甚百倍！
那是所有希望、所有谋划、所有未来图景被瞬间彻底粉碎的灭顶之灾！
徐达更是不堪！这位尸山血海中闯出来的百战名將，在听到“不是太子爷”这五个字的瞬间，只觉得一股腥甜直衝喉头！
他眼前猛地一黑，脚下踉蹌一步，强健的身躯如同狂风中的枯树般剧烈摇晃起来！
他死死咬住牙关，才將那口涌上来的鲜血硬生生咽了回去！
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灵魂，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僵立在原地，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焦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只有风吹过新木屋的呜呜声，显得格外刺耳。
半晌，朱元璋才像是从一场最深沉的噩梦中挣扎出来一丝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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