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菜疙瘩粗糙的盐粒刮过喉咙,朱明咽下最后一口,嗓子火辣辣的。
他放下豁了口的粗陶碗,目光扫过“村长”家略显宽敞却空荡的堂屋。墙上掛著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墙角堆著几件磨损的农具,唯一像样的就是那张榆木桌子。
油灯昏黄的光晕摇曳著,在朱元璋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阴影。
老朱正呼嚕嚕喝著稀粥,但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钉在朱明腿上那个乌黑髮亮的硬壳本子,以及他手里那支不用蘸墨就能划出清晰黑线的“笔”上,眼里是止不住的好奇。
那本子,那笔……朱元璋心头剧震。绝非俗物!这“天家”所用器具,透著股难以言喻的精巧和效率。
他强压下探究的欲望,只佯装不经意地扫过。
“老朱,”朱明抹了把嘴,郑重地將本子摊开在坑洼不平的桌面上,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表格。钢笔在油灯下闪著冷硬的光。
“咱平山村穷,要翻身,得先摸清家底。天家要求搞『建档立卡』,就是要把每家每户的情况,掰开了揉碎了,登记清楚。”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任务”感。
朱元璋放下碗,粗糲的手指带著试探,小心地划过那光滑坚韧、白得晃眼的纸面,眼神却如锐利如鹰隼初醒:“『建档立卡』?听著……倒像是户部黄册、鱼鳞册的路数?”
他故意用了个疑问句,將惊涛骇浪压在心底——黄册十年一造,鱼鳞册载田亩,已是歷代少有的严密,这薄薄一册,竟要细过朝廷大典?
这“笔”写起来又快又清晰,若是用於朝廷文书……效率指不定能翻上好几番?
朱明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
在这穷乡僻野的大山,连识字的人都屈指可数,眼前这位老农“村长”,竟然能隨口说出“户部黄册”、“鱼鳞册”这样的专业名词?
这简直像在荒漠里突然挖到了一眼清泉!他不由得坐直了身体,看向朱元璋的目光充满了刮目相看的惊奇和讚许:
“老朱!您……您还知道黄册鱼鳞册?!真没想到!您这见识,在这十里八乡可真是这个!”
他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脸上是发自內心的讚嘆,“您说得对路!就是这个意思,但又不全是!”
朱明的反应让朱元璋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一时嘴快竟露了痕跡!他连忙掩饰地咳嗽两声,脸上堆起憨厚的笑和一丝“不好意思”:
“咳…咳…早年…早年听路过歇脚的老税吏扯过几句閒篇,也就记住个名儿,里面道道可不懂!专员您接著说,接著说!”
他摆摆手,一副“不值一提”的样子,心里却绷紧了弦。
朱明不疑有他,只当是这老村长年轻时有过些特別的见闻,心中反而更添了几分踏实感——有个明白人沟通,工作就好开展了。
他精神振奋,钢笔尖点在纸上游走,沙沙作响:“您说得对,黄册鱼鳞册管的是田亩赋役,是大数。我们这『卡』,要管的是人,活生生的人。”
他指著表格,“您看:户主姓名,家中几口,年龄几何?这是根基。健康状况,有无疾病缠身?劳动力几个,壮丁还是半劳力?有何技能,是种田把式,还是会点木匠、泥瓦手艺?”
他的语速平稳,每一个问题都像细密的梳子,在昏黄的灯光下,要將这贫瘠村庄的每一条肌理都梳理清楚。
老朱的指节无声地敲击著桌面,粗糙的皮肤摩擦著榆木的纹理,发出细微的“嚓嚓”声。
他目光在那支流畅书写的钢笔上停留,心中惊疑更甚。
健康状况?技能?此等细微末节,竟也值得登记造册?这绝非寻常“摸家底”,其志恐深!这书写工具的效率,更是让他心惊。
他面上却只露凝重深思状:“嗯…专员说得在理。这么一弄,村中谁家劳力不足,谁有手艺可换钱粮,一望便知,好帮扶。”
心中想的却是,此等利器若用於记录百官言行、地方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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