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克城外的一座村子,从远处看,屋舍的样式和周围那些盖尔人的村落並无二致,村民们嘴里也说著同样的盖尔语言。

但若走近了看,便会发现不同。

村里的男人,无论是在田里劳作还是在村口閒聊,腰间大多掛著一柄短柄手斧。

而在他们那用石头和茅草搭成的屋里,墙角必定靠著一柄更加沉重,斧刃更宽的长柄战斧。

村口的一片空地上,十五岁的少年肖恩正死死憋著一口气。

他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双手紧握著一柄和他身高极不相称的长柄战斧,用尽全力,劈向一截和他腰一样粗的树桩。

“砰!”

沉重的斧刃深深地砍进木头里,一股巨大的反震力顺著斧柄传回来,震得他虎口剧痛。

“手腕要锁死,用你的腰去转,用你的身体去压!你这蠢样子是想用胳膊跟木头比硬?再来十下你就得趴地上喘气!”

父亲帕德里克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又粗又硬,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

他头也没抬,甚至没看肖恩一眼。

他手里拿著一块灰色的磨刀石,正不紧不慢地打磨著另一柄战斧的斧刃,钢刃在磨刀石上滑动,发出“沙沙”的轻响。

肖恩涨红了脸,咬著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斧头从树桩里拔出来。

他拄著战斧,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

“爹,我昨天去隔壁村找我的同伴了。”

他看著父亲专注的侧脸,忍不住抱怨。

“我看他们练的都是標枪和短剑,又轻又快,一捅一个窟窿。我们这斧子,死沉死沉的,又笨,为什么非要练这个?”

帕德里克手里的动作停了。

“轻快?”

“那是捅人的傢伙,是小偷用的傢伙。我们的东西,是砍人的。”

他走到肖恩跟前,一把拿过他手里的长柄战斧。

那柄在肖恩手里重逾千斤的凶器,到了他手中,却变得轻巧得像一根农夫的木棍。

帕德里克甚至没有怎么蓄力,只是手腕一抖,腰腹一拧,战斧便带起一阵尖锐的风声,精准无比地劈在刚才肖恩留下的旧痕跡上。

“咔嚓!”

这一次,斧刃几乎將整个树桩劈开了一半,碎裂的木屑炸得四处飞溅。

“我们跟他们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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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德里克把斧头重新塞回儿子手里,那沉重的分量让肖恩一个趔趄。

“这片地上的盖尔人,是这里的主人,他们的根就长在这土里。”

他的声音压低了些。

“而我们,是当年的外乡人。”

肖恩整个人都愣住了,这还是他第一次从父亲嘴里听到这种说法。

村里的老人偶尔会哼些听不懂的古老调子,但从没人跟他说过这个。

“我们的祖宗,不在这里生活。”

帕德里克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邻居家的旧事,可每一个字都敲在肖恩的心上。

“我听我爷爷说,在很久很久,久到神父都记不清的年代,我们的祖先是从很远很远的北方,坐著长船来的。他们来的时候,天上飘著雪,海里浮著冰,手里拿的,就是这玩意儿。”

他用下巴指了指肖恩手里的战斧。

“他们用这斧头,从那些盖尔人的国王手里,硬生生砍出了一块能活下去的地方。”

“后来,来的人越来越少,死的人越来越多。我们打不过了,就学著说他们的话,学著他们的样子盖房子,娶他们的女人。慢慢地,也就没人分得清你我了。只有这斧头,还一代代地留著。”

肖恩下意识地抚摸著粗糙的岑木斧柄,那上面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痕跡,是汗水一遍遍浸润,又被一代代人的手掌反覆摩擦留下的印记。

这东西,比他爷爷的爷爷年纪还要大。

“外来者……”

他喃喃自语,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就像……就像现在北边来的那些英格兰人一样?”

这个问题,让帕德里克脸上的平静瞬间消失了。

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不一样!”

他猛地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声音里带著压抑不住的怒火。

“完全不一样!”

“我们的祖宗来的时候,背后什么都没有!就一条破船,一帮子光棍,靠的就是手里的傢伙和脖子上的脑袋!贏了,有块地,有口饭吃,能活下去;输了,就死在海滩上餵乌鸦和螃蟹!我们在这里扎下根,流了血,娶了盖尔人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就是这片土地的人!”

他用脚后跟狠狠地碾了碾脚下的泥土,仿佛要將自己的话语也碾进去。

“可那帮英格兰人呢?他们背后站著一个什么狗屁女王,一个国家!他们不是来拼命的,他们是来抢的!他们是来摘果子的!他们抢我们的地,还要我们跟他们一起信那个异端新教!”

帕德里克的声音越来越大,粗壮的脖子上青筋暴起,胸膛剧烈地起伏著。

“那个英格兰女王,隔著一片大海,就敢给自己安个『爱尔兰国王』的头衔,我呸!一个连这片土地都没用脚踩过的外国娘们,她也配!”

父亲的话,像是一桶滚油,浇在肖恩心里那团小小的火苗上,瞬间燃起了熊熊大火。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得如同战鼓的马蹄声从村口的小路上传来。

一个刚从科克城里回来的村民,骑著一匹劣马,衝进村子。

“出事了!城里……城里正在武装!到处都在准备打仗!”

他嘶哑的喊声划破了村庄的寧静。

一扇扇木门被推开,村民们纷纷从屋里跑出来,瞬间將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胡说八道些什么!”

村长拄著一根黑色的木杖,费力地挤进人群,厉声喝道。

“是真的!”

那个报信的村民从马上下来,指著科克城的方向,上气不接下地喊。

“康纳尔骑士,还有好几个伯爵手下的大人,都在召集人手!我看到过。听说,德斯蒙德伯爵被英格兰人扣在伦敦,两年多了,怕是回不来了!他们说,不能再等下去了!”

人群里一个头髮白的老人身体一颤,声音发抖地问:“英格兰人……英格兰人真的扣押了伯爵,要对我们下手了?”

“不止!”

报信的人狠狠咽了口唾沫,眼神里全是恐惧。

“我们东边的那个奥蒙德伯爵,那个一直跟我们伯爵作对的傢伙,也盯著我们这块地呢!听说他的兵已经在边境上晃悠好几天了!伯爵不在,我们现在就是一块放在桌子上的肥肉,谁都能上来咬一口!”

“轰”的一声,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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