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围著小桌板，就著这清冽甘醇的香茗，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旅途的枯燥被这茶香和笑语驱散了不少。
赵奎娥看著宋飞年轻朝气的脸庞，带著长辈的温和问道：“宋飞，今年多大了？看著真精神。”
“前两天刚过完十九周岁生日。”宋飞笑著回答。
“才十九啊！”赵奎娥有些惊讶，眼神里多了几分怜爱，“才比我们家孩子大两岁。你这可真够棒的，我们家那小子，感觉还整天傻玩傻乐，没个定性呢。”
宋飞放下茶杯，笑道：“赵老师，那是您作为母亲的错觉。在当妈的眼里，儿子八十岁了也还是个孩子。”他顿了顿，模仿著一种既嗔怪又焦急的语调，惟妙惟肖，“只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他大学毕业第二天，您发现他居然没领回个儿媳妇回家！这时候您准保一拍大腿：『哎哟喂！这孩子！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这么不开窍？不知道找媳妇儿啊？这不得急死我啊！』”他表情夸张，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
赵奎娥被他这绘声绘色的表演和精准戳中“母亲心態”的话语逗得前仰后合，指著宋飞对刘佩琦说：“老刘说得对！你这孩子，贫是贫，可真是贫到点儿上了！太可乐了！”
另一边，陈报国和刘佩琦的话题则渐渐转到了即將开拍的《大宅门》剧本上。两人都是戏痴，聊起角色就停不下来。陈报国微微皱著眉，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打著节奏，似乎在琢磨著什么：“我在家练了挺长时间了，就那句『你看前面何洞洞，定是那则巢穴』，念起来总感觉差那么点意思，不够味儿。”
刘佩琦凝神想了想，也点头：“是有点……彆扭。说不上具体哪儿不对，但听著就是不像那么回事儿。”
陈报国嘆了口气：“可不是嘛。为了找这感觉，我特意练了好些天的京剧，唱腔还行，可一到念白，味道就又跑了。”
两人的对话引起了宋飞的注意。他侧耳听著，等他们说完，才看向陈宝国，带著点请教的口吻：“陈老师，您方不方便把那句台词再说一遍？我听听看？”
陈报国正愁没人交流，立刻点头，清了清嗓子，努力寻找著京剧老生的感觉，念道：“你看前面——何洞洞——定是那——则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乾乾净净！”他念得很用力，字正腔圆，但確实如他所说，少了京剧念白特有的韵律和劲头。
宋飞认真地听完，眉头微蹙，似乎在仔细分辨其中的差异。几秒钟后，他抬起头，语气平和但很篤定：“陈老师，恕我直言，您话剧演得太多了，底蕴深厚，这念白习惯一上来就带著话剧味儿，太重了。京剧的念白，讲究的是音乐性，讲究阴阳顿挫、五音四呼，还要结合中州韵和湖广音的特点。”他略微调整了一下呼吸，示范道，“您试著这样念：『你砍（看）前面和洞洞，顶是那则——巢穴。』注意『看』字带点『砍』的劲头，『洞洞』要连得快些，像『冬冬』，『定』字带点上挑的『顶』音，稍微拖一点腔，尾音往下沉。您试试？”
陈报国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立刻跟著宋飞示范的节奏和发音，低声念诵起来：“你砍前和冬冬，顶是那则——巢穴……”他一遍又一遍，宋飞则在一旁不时小声提醒：“『和』字再轻一点，舌尖別太用力……『冬冬』要快，像打小锣……『则』字尾音往下沉，带点狠劲……”
念了大概七八遍，陈报国猛地停下，眼睛骤然睁大，脸上露出一种豁然开朗的惊喜：“噢——！明白了！是这个腔调！这个劲头！”他兴奋地一拍大腿，看向宋飞的目光充满了惊奇和讚赏，“嘿！真没想到啊宋飞！你本事够大的！这京剧的门道你也懂？深藏不露啊！”
宋飞摆摆手，脸上带著点年轻人被夸赞后特有的、故作矜持实则藏不住得意的笑容：“嗨，瞎琢磨，瞎琢磨。以前票过几场戏，皮毛而已。陈老师您可別捧杀我。”
陈报国连连摇头，语气肯定：“票过几场戏？你这可绝不是皮毛！刚才那几句指点，没点真功夫说不出来！你这京剧水平，搁专业院团里也拿得出手了！”
“低调，低调，陈老师，”宋飞笑嘻嘻地拱拱手，“咱不搞个人崇拜那一套啊！就是交流，交流学习！”
他这故作正经的模样又把陈报国、刘佩琦和赵奎娥逗得哈哈大笑起来。陈报国对眼前这个才华横溢、又丝毫不显倨傲的年轻人，印象更是大好。
刘佩琦也来了兴趣，追问道：“宋飞，你票戏都票哪个行当？老生？脸？”
宋飞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隨意道：“刘老师，您这问得可就外行了不是？既然是票友，还管哪个行当啊？有机会咱就上啊！甭管生旦净末丑，逮著空子就扮上。反正被轰下来我也不怕丟人，图个乐呵唄。”
“哟？”刘佩琦乐了，“还真被哄下来过？快说说！”
“那可不！”宋飞来了劲儿，绘声绘色地讲起来，“就去年的事儿。有回票个小旦角，《春闺梦》里的张氏。好傢伙，那行头就犯难了！我太高，后台翻箱倒柜，勉强找出一套最大號的，结果扮上往台上一站，好嘛！比演王恢那小生整整高出一头半去！那扮相，您想想，活脱脱一个傻大姐！还没等我开嗓呢，台下懂行的老观眾就开始起鬨了，『下去吧！这像话吗？』得！直接就被轰下来了！”
想像著那滑稽的画面，陈报国夫妇和刘佩琦都笑得前仰后合。赵奎娥捂著嘴：“哎哟，那场面可太逗了。”
“逗吧？”宋飞自己也笑，“我回了后台，臊眉耷眼的。可咱脸皮厚啊！正好后面还有一场《芦盪》，缺个张飞。我一琢磨，脸行！个头高还显气势！赶紧跟管事的说，换衣服，勾脸！又上去了！”他做了个夸张的亮相动作。
“哈哈哈！”陈报国指著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就冲你这股子『不要脸』的劲儿，你这小子以后在圈子里成就小不了！有这股子混不吝的闯劲儿，啥事儿干不成？”
车厢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刘佩琦看著宋飞，眼珠一转，起了促狭的心思：“宋飞，光说不练假把式。光听你白话了，来，给咱来一段儿真格的怎么样？让咱也开开眼，见识见识你这票友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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