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胜抬手理了理衣襟,那补丁摞著补丁的粗布褂子在他身上却挺得笔直,自有股不凡的魄力。
气质这东西,衣装占一部分,但底气同样也占一部分。
刘胜所拥有的,所经歷的是这年代常人无法想像的东西,更別提又已见血,这般境遇下,便是裹块破布,也自带著一股坦荡气度。
一种天塌下来,自己也能顶回去的坦荡气度。
抬脚迈过酒肆门槛,老旧的门轴“吱呀”一声长吟,像是被满室的喧囂惊了个趔趄。
刚一进门,浓郁的酒气便混著酱肉的醇厚、卤下水的鲜香扑面而来,汉子们的粗声谈笑撞在熏得发黑的木樑上,又弹回来裹在身上,倒比门外带著河腥气的晚风更添几分人间热络。
刘胜目光如探灯般扫过满堂宾客:
靠里桌是几个扛著扁担的脚夫,正就著咸菜喝劣酒;靠窗有两个商人模样的人在低声对帐;而最热闹的,便是中间那张拼起来的大桌,七八条汉子光著膀子,酒碗碰得震天响。
最终目光落在窗边一张空桌——这位置最好,既离中心酒桌不远,能听清閒言碎语,又靠著窗欞,真有什么变故,推开窗户翻身就能融进夜色里,比走门快得多。
刘胜拉开长凳,凳脚与青石板地面摩擦出“吱啦”一声,旋即便朝著柜檯扬声道:“老板,来坛最好的烧刀子,再切二斤酱肉,肥瘦匀些的,添盘卤下水,越快越好!”
所谓的烧刀子是这个世界特有的好酒,製造流程与地球近似,唯一多了一点——加入滋补药物。
即使武者喝了都能补充气血,提升体力。
这是这个世界所有高端產品的统一特徵。
柜檯后,掌柜的是个圆胖的中年汉子,脸上堆著常年迎来送往磨出的油光,正拎著锡酒壶给邻桌添酒。
闻言他扭头看了刘胜一眼,目光在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上稍作停留——袖口磨破了边,裤脚还沾著些山里的泥点,瞧著像个赶远路的汉子。
但再落回他脸上时,掌柜的眼神微微一凝:这人虽衣著普通,却腰背挺直如松,眼神清亮得像淬了水的刀,没有寻常走卒那般畏缩,反倒透著股藏不住的锋芒。
不是凡人!
於是掌柜的便麻利地应道:“好嘞!客官稍等,酒菜一两银子,马上就到!”
刘胜慢悠悠地坐下,將银子放桌面,手指无意识地敲著桌面。
古往今来,酒馆这地方从来都是消息最杂也最灵通的所在。
南来北往的货郎、走江湖的鏢师、镇上的閒汉、甚至是躲在暗处的江湖客……
三教九流匯聚於此,几碗酒下肚,平日里藏著掖著的话便都禿嚕了出来。
这些话真假掺半,有添油加醋的吹嘘,有捕风捉影的揣测,却总能从中淘出些有用的东西。
不多时,掌柜的端著个红漆托盘过来,坛口塞著的红布还冒著热气,显是刚从酒窖里取出来的。
二斤酱肉码在粗瓷盘里,油光顺著肉纹往下淌,颤巍巍的,看著就入味;旁边的卤下水堆得冒尖,猪耳、猪肚、猪心混在一处,好久没有好好吃上一顿的刘胜更是心动。
解开酒罈红布,一股醇厚的酒香瞬间漫开来,带著点粮食发酵后的微甜。
他给自己满上一碗,琥珀色的酒液在碗里轻轻晃荡,映著头顶昏黄的油灯,倒有几分琥珀盏的意思。
虽不是嗜酒之人,但既然来了,总得尝尝滋味。
刘胜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像条小火龙钻进肚里,一路烧到丹田,不多时便暖得五臟六腑都舒坦起来,连日赶路的疲惫也消散了几分。
恰在此时,邻桌的喧闹声陡然拔高,盖过了其他桌的谈笑声——
“嗝——”
一个络腮鬍大汉灌下半碗烧刀子,肥厚的手掌在油光鋥亮的嘴上抹了一把,粗声粗气地拍著桌子,木桌被震得“哐当”响,碗碟都跟著跳了跳,
“你们是没瞧见,前几日赤臂门的人去李家集收『孝敬』,那派头!好傢伙,骑著高头大马,马蹄子踏得青石板路咚咚响,跟敲战鼓似的!说是门內新添了二十个弟子,开销大了,要加三成供奉!”
“加三成?”旁边一个穿短褂的汉子惊得瞪大了眼,手里啃了一半的酱骨“啪”地掉在桌上,溅起几滴油星,“李家集去年刚遭了蝗灾,地里收成都不够填肚子,连吃粮都得跟邻村借,哪来的银子填这窟窿?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吗?”
“谁说不是呢!”
络腮鬍重重哼了声,筷子夹起块肥腻的肘子肉塞进嘴里,油汁顺著嘴角往下滴,但说起话来却依然响亮,似乎是故意要让所有人都听见一般,
“可赤臂门管你那个?领头的据说是什么『內门天才』,姓李,年纪轻轻就练到了炼骨境,厉害得紧!结果李家人不识得李家人,他一到了李家集,二话不说,一脚就踹翻了李家祠堂的供桌,供品撒了一地,祖宗牌位都差点摔了!放话再不交银子,就把李家集的祖坟给刨了,让他们祖宗都不得安寧!”
酒肆角落,一个穿长衫的帐房先生正扒拉著算盘,闻言忍不住停了手,他插了句嘴,声音不大,却同样清晰地传到各桌:“这赤臂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前些年虽也霸道,好歹还讲些规矩,收了孝敬总还能给些照应,谁家真遇著难处,也能通融一二。如今仗著一时运气,门內天才辈出,竟是连脸面都不顾了。
听说他们最近收弟子,连乡间土財主家的紈絝都要,只要肯交五百两『入门费』,就能掛个『外门弟子』的名头,跟朝廷卖官似的,明码標价!”
“五百两?抢钱呢!”有人咋舌,“那些土財主也愿意?怕不是傻了?”
“怎么不愿意?”另一个捧哏立即接上,“那些土財主家的傻儿子进了门,转头就仗著门楣去抢地盘,咱们跑船的,上个月过趟黑水河就被收了三次孝敬,说是『河道养护费』,跟抢有什么两样?可谁敢不给?人家亮出赤臂门的腰牌,咱们这些人,胳膊拧得过大腿吗?”
“就是!”帐房先生接话道,“只要掛了赤臂门的名头,回到镇上就能横著走。去年南边张財主家的傻儿子进了赤臂门,回来就把镇上的布庄强买了去,给的价钱连本钱的一半都不到。原主不服,告到县衙,县太爷根本理都不敢理——
谁不知道赤臂门的护短是出了名的?別说一个县太爷,就是府台大人,到了赤臂门,说不得客客气气的。得罪了他们,官老爷的项上人头都未必保得住!”
这话一出,满桌壮汉都沉默了,手里的酒碗停在半空,脸上的酒意淡了几分,只剩下沉甸甸的愤懣,像压在心头的石头。
过了片刻,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闷头喝了口酒,喉结滚动著,声音发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表舅家在青石镇,前阵子就被当地的林家坑惨了。林家那几个小子全在赤臂门习武,仗著门內势大,硬是把表舅传了三代的几亩水田抢了去,还放话说『赤臂门弟子的长辈,占几亩薄田算什么』,连句软话都没有!表舅气不过,去理论,被林家的护院打断了腿,现在还躺在床上哼哼呢!”
刘胜握著酒碗的手指微微收紧。
果然如此。
林家敢那般肆无忌惮,不止是仗著本地势力,更是篤定了赤臂门会为他们撑腰,把人当成了可以隨意拿捏的软柿子。
他看著一大群喝著闷酒愤慨却又无力的汉子,忽然想起自己穿越过来那天,赤身裸体躺在臭水沟里的刺骨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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