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田垄献策

“立约。”

“首先，双季稻所需额外肥、水、种，尽由谢家先垫。此为『诚意』。”

“其次，若两季总收，低於往年单季之常例，其差额，由谢家以谷补足。此为『兜底』。”

“再次，若有增產，增產之粮，佃户与谢家三七分成。此为『共利』。”

他每说一条，佃户们的眼睛就亮一分。

当“三七分成”四个字落下时，人群中已经响起了压抑不住的惊呼！

风险全由东家扛了，自己只管出力，成了还有的赚，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侍立在谢道韞身侧的贴身侍女绿珠，此刻已是檀口微张，美目圆睁。

她跟在女郎身边，见过的名士高人不知凡几，那些人或高谈玄理，或吟诗作赋，却从未有一人，能用如此简单直白、却又环环相扣的几句话，將一桩足以引发民乱的棘手庶务，化解得如此乾脆利落！

这哪里是家奴，分明是运筹帷幄的谋士！

全场静默，唯有风吹过稻田的簌簌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清瘦的家奴身上。

谢道韞长久地凝视著巫然，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掀起了清晰的波澜。

她没有去看欢呼雀跃的佃户，也没有理会面如死灰的徐伯。她只看著巫然，缓缓开口，声音里带著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战慄：

“风险尽归於我，利益分与眾人……你可知，我谢家为此要承担多大的亏空风险？”

这已不是问计，而是考量他的胆识与格局。

巫然抬起头，第一次直视这位江左闻名的才女，目光清亮如星。

“女郎，此举看似失利，实则是在用一庄之小险，换三样千金不换的『实利』。”

“讲。”

“其一，安『人心』。今日施恩於一庄，明日收穫的，便是会稽境內所有谢氏庄园佃户的归心。人心稳，则根基固，此为安身之本。”

“其二，得『实效』。江左世家，多尚玄谈，於钱穀庶务，或有不屑。女郎今日能以雷霆手段，解田庄之疾，传扬出去，便是谢家『经世致用』的风范。这比任何清谈玄理，都更能彰显门楣。”

“其三，”巫然的语调沉静下来，带著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

“是得『臂助』。女郎今日所纳，非巫然一人，而是一种『不问出身，唯才是用』的先例。日后，谢家庄园之內，凡有能者，见今日之巫然，便知自己亦有出头之日。人人爭先，何愁庶务不兴？以一奴之擢升，换满庄之活力，此利，女郎以为如何？“

话音落下，满场死寂。

佃户们听得热血沸腾，徐伯听得冷汗直流，绿珠更是听得心神摇曳。

而谢道韞，只是静静地看著他，那双洞察世事的眸子，第一次真正地审视著一个家奴。

许久，她才对一旁面如死灰的徐伯道：“按他说的办。所有章程，由他擬定，你来执行。”

此言一出，不啻惊雷！

徐伯踉蹌一步，几乎站立不稳。而佃户们，则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言毕，谢道韞甚至没再看沸腾的眾人一眼，转身便行。只在与巫然擦肩而过时，她的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那双锐利的眸子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如利刃剖石，深不见底。

话未出口，压迫感已胜过千言万语。

唯有巫然立在原地，背心，瞬间被冷汗浸透。

片刻之后，人群尚未散尽，侍女绿珠已悄然折返，来到他身前，敛衽一礼，声音清脆：“巫然，女郎请你书房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