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內,薰香裊裊。

谢道韞凭几案跽坐,她抬起眼,视线如清霜般落下,鼻翼那点暗红,是她冷玉般面容上唯一的暖色。她未让他行全礼,便径直问道:

“田垄前那『立约三条』,条分缕析,直指人心,不似寻常家奴所能想出。你的这些计策,从何学来?”

巫然躬身,不卑不亢:“回女郎,乃宗周巫氏之家学。”

“宗周?”谢道韞抬起眼帘,目光锐利如锥,“已是千载之前。朝代更叠,百家流离,你一介家奴,何以得传千年家学?”

巫然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或许正因我巫氏,世代为巫。此道卑微,不入高门法眼,却如野草,代代相传,不过是餬口之技罢了。”

侍立一旁的绿珠闻言,美目圆睁,忍不住插言:“巫祝之学……竟能经管庄园庶务?”

谢道韞却未理会她,眸中精光一闪,兴趣愈发浓厚:“巫祝之学……有趣。那你这巫祝家学,对『人心』二字,又有何解?”

“女郎,治庄如治国,皆在『德』之一字。”巫然的声音沉静下来,仿佛在述说一段亲眼所见的过往,

“昔日商周鼎革,紂王於鹿台自焚,以己身为至高祭品,欲引鬼神降下滔天诅咒,与周人玉石俱焚!”

“以身殉国为咒?”谢道韞一直沉静的容顏终於动容。

这番言论,与经史所载大相逕庭,却又隱隱合乎上古神权时代的逻辑。

巫然继续道:“武王率军入朝歌,见此情状,大为惊恐。天帝之怒,鬼神之祟,非人力所能抗。

为压制紂王这以身殉国的诅咒,武王竟欲行一桩惨事,將尽起朝歌城中殷商之民为『人牲』,以商人之道还制其身,行更盛大之祭祀,以镇压殷商之鬼神,告慰上天!”

此言一出,侍立一旁的绿珠再也按捺不住,失声惊呼:

“屠城献祭?!”

她一向自詡隨女郎见多识广,此刻也被这闻所未闻的血腥秘闻骇得容失色,柳眉倒竖,

“武王乃仁义之师,怎会……怎会行此等灭绝人伦之事!”

看到绿珠这般神情,巫然心中暗嘆一声,面上却接著说道:

“幸好,我巫氏先祖,时任宗周司巫的巫仲,当即向武王劝諫。”

他顿了顿,语调变得庄重肃穆,

“先祖言道:『上天的眷顾並非永恆不变,它只会垂青於有德行的君主。』这便是『天命靡常,唯德是辅』的真意。

大王若以暴行回敬暴行,屠戮已经投降的民眾,那与残暴的紂王又有何区別?到那时,被上天拋弃的,恐怕就不是殷商,而是我们宗周了。

听到“天命靡常,唯德是辅”这八个字,谢道韞眼神一亮,仿佛有云翳被风吹散。

巫然语速微提,带上一丝身临其境的激昂:“武王当即採纳了先祖之言,而一旁的周公旦亦出班辅之,提出了『兴灭继绝』之策,设『三恪』之礼,不仅封武庚於殷,以奉商祀,更追封前代虞、夏之后,以示周之德信广布,非一姓之天下。

此举,方才彻底奠定了周人敬天、尚德、重礼的八百年基业!”

言毕,静室中唯有香菸繚绕。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其他类型小说相关阅读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