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凉

陈郁真不觉沉沉睡去。

他纤长浓密睫毛垂下,在白玉面颊落下一道浅浅虚影。正隨著主人的呼吸而轻轻晃动。

白日的陈郁真面目肃然,精明强干。而漆黑深夜里的陈郁真罕见露出一丝疲惫。

白姨娘轻拂过他冰凉的侧脸,长长嘆了一口气。

贴身丫鬟琥珀纳罕道:“往日见二公子向来都是清清冷冷、精神抖擞,眼睛里都含著杀气。哪曾见过他这么疲惫的时候。”

白姨娘失笑。

“郁真要强,纵使他不说,我也知道他心里憋著一股劲,想要带我离开陈家。”

烛火葳蕤,陈郁真眉眼都朦朧起来。白姨娘望著儿子俊秀的面孔,不禁嘆息:

“可离开陈家何其之难。”

“陈国公府树大根深,姻亲故旧盘根错节。郁真只是翰林院庶吉士,螻蚁如何能和大象相抗衡。况自三年前,我身子就愈发不好了,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数著指头过日子。”

“我真怕等我死后,郁真煢煢孑立,独行与人世间。若是再和他父兄反目,郁真可就……”白姨娘隱没了接下来的话语。

她连忙擦掉眼角泪水,肃正脸色:“不提了。琥珀,你去外面把吉祥叫过来。让他小心些,將二公子扶到榻上去。夜已经深了,郁真今夜在我这屋睡吧。”

琥珀轻轻哎了声,去廊廡下叫过来正打盹的吉祥。两人小心翼翼將陈郁真挪动到床榻上,躡手躡脚,生怕將其吵醒。见陈郁真呼吸平稳,这才放下心来。

此时外面梆子已敲过三声。白姨娘索性就散了眾人,她吹灭灯烛,在丫鬟的搀扶下去外屋休息。

黑暗环境下,熟睡的陈郁真缓缓睁开眼眸,他盯著空中上下浮动的浮尘,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陈郁真终於睡去。他睡得昏沉,等再醒来时就是小廝吉祥急急推醒他的那一幕。

“公子,您终於醒了!宫里天使来到,要宣旨呢!老爷让您赶忙过去。”

陈郁真睁大眼睛,猝然从榻上坐起。

偌大的国公府被天使来访砸得晕头转向,像是油锅里泡了一瓢冷水,四处炸裂奔逃。未到卯时便来宣旨,陈府眾人心中都有了猜测。

顺天堂正间已经挤满了人,国公爷、国公夫人、陈尧、孙氏、玉如、陈三小姐皆已来到。个个慌乱不堪,人心浮动。

国公爷失魂落魄,脚步虚浮。宦海沉浮多年,他已经有了预感,只是不敢相信。此刻他挤出笑意来招呼刘喜刘公公。可刘喜面目威严,对他颇为冷淡。刘喜徒弟年纪小,却知道此家人行径,避著人悄悄翻了个白眼。

陈郁真是最晚到的。若按照往常,陈尧必定对他冷嘲热讽一番,陈国公必定会对他狠狠斥责。可此时陈家自知大难临头,竟没人搭理他。

搞得本已精神抖擞、准备战斗的陈郁真有些鬱闷,冰著脸站在一旁。

刘喜见人已来齐,便道:“肃静。”

眾人齐齐跪下,陈府眾人面色苍白,惶恐不安。

刘喜从锦盒中拿出金黄圣旨,肃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

“陈国公世子陈尧,罔顾国孝,太妃薨逝未及两月,輒敢私纳二房,悖礼蔑伦,实属不肖。著杖五十,以儆效尤。陈国公教子无方,纵子败德,难辞其咎,即褫夺爵位,以肃纲常。钦此。”

竟然是褫夺爵位!

他们陈家传了一百年的爵位啊!

陈老爷崩溃嚎哭,痛苦不已:“逆子,你这个逆子!”说著便要打陈尧。

陈尧茫然四望,怔怔跪在当地。他怎么都不会认为自己有错的,那么错的就是勾引他的那个贱人!

玉如瑟缩著,悄悄缩小了自己的身形。

孙氏心中也恨,但她不敢打骂丈夫,只得默默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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