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载入史册的公开课,让“林工”这个称呼,在清华园里,比任何教授头衔都更具分量。

林晓东的办公室被安排在“工程结构失效分析实验室”的隔壁,一墙之隔,一边是学生们在导师带领下,把模型推向毁灭的“哀嚎”;另一边,是林晓东独自面对著一摞雪白的稿纸,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战爭。

他想把脑子里那些用血和火换来的经验,那些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系统地、安全地,移植到这个世界。

这比在烂泥上建一座桥,要难得多。

一个星期过去了,他面前的稿纸,依旧洁白如新。

不是写不出来,是不知道从何写起。他的脑海里,塞满了无数断裂的桥樑、坍塌的隧道、扭曲的钢筋和无数张绝望的面孔。这些画面杂乱无章,像一场永不散场的噩梦。他只要一动笔,那些前世的灾难就会爭先恐后地涌出来,每一个都带著血淋淋的教训,每一个都沉重得让他无法呼吸。

他烦躁地將笔扔在桌上,靠著椅背,揉著发胀的太阳穴。

“吱呀——”

门被推开,苏晴端著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走了进来。她没有问他写得怎么样了,只是將茶杯轻轻放在他手边,然后拿起他桌上那几本翻得卷了边的苏联盟教材和西方规范手册。

“你在用他们的框架,来装你的东西。”

苏晴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当然装不进去。”

她將那几本厚重的书合上,推到一边。

“你的知识,不是从这些书里来的。你的第一堂课,也不是从理论开始的。”苏晴看著他,目光清澈,“你的第一堂课,是陈浩的肺,是大瓦山的雪,是鲁菲吉河的烂泥。”

林晓东身体一震,猛地抬头看她。

苏晴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他对面,拿起一支笔和一张白纸。

“你不是在写书,你是在復盘战爭。”

“告诉我,你脑子里,第一个让你觉得『这绝对不能再发生』的工程事故是什么?”

林晓东的瞳孔收缩,几乎是脱口而出:“巴西,蒂茹卡大坝溃坝。”

“好。”苏晴在纸上写下这几个字,作为第一章的標题。“事故原因?”

“典型的管涌破坏。设计时,只考虑了坝体的抗剪强度,完全忽略了高渗透性地基在长期水压下的颗粒流失问题。”

“解决方案?”

“反滤层设计。用不同粒径的砂石,层层设防,让水能过去,但土颗粒绝对过不去。这是最基础的原理,但当时没人重视。”

苏晴飞快地记下,然后抬头:“第二章呢?你最想讲的第二个失败是什么?”

“连霍高速,三號高架桥,低温脆断。”

“原因?”

“设计院照搬了南方桥樑的设计经验,用了不適合北方低温环境的钢材。零下三十度,钢材的夏比衝击功大幅下降,韧性变成了脆性。”

“解决方案?”

“建立全国范围內的『工程材料气候分区资料库』。不同地区,必须使用不同標准的材料。这应该是强制国標。”

一个问,一个答。

苏晴就像一个最高明的心理医生,用最精准的问题,一步步引导著林晓东,將他脑中那片混沌的、充满了创伤记忆的战场,整理成一个个清晰的、有逻辑的战役復盘。

两个小时后,一张全新的、完全顛覆传统教材结构的目录,出现在稿纸上。

第一篇:水工之殤——那些被“忽略”的力。

第一章:看不见的敌人——从蒂茹卡大坝的管涌谈起。

第二章:冰的“刺刀”——高寒地区混凝土的冻融循环破坏。

第二篇:桥樑之折——材料与环境的“背叛”。

第一章:当钢铁不再坚韧——连霍高速的低温脆断。

第二章:风的“共鸣”——塔科马海峡大桥的颤振悲剧。

每一章,都以一个触目惊心的失败案例开篇。

先讲“病症”,再讲“病理”,最后才给出“药方”和“预防方案”。

这不是一本教材。

这是一本,用无数生命和財產损失写成的工程界《错题集》。

林晓东看著这张目录,久久无言。他知道,这条路,走对了。

“谢谢你,苏晴。”他声音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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