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墨出院没多久,陆路便接到来自沈太太的电话。

“妈妈”这个称呼对她来说有些陌生,她咬字生硬,把沈太太惹笑了:“还不习惯的话,叫我一声沈大美人也是可以的……”

陆路被她逗得脸一阵红,沈世尧看不过去了,將电话抢过去:“沈老太太你可別欺人太甚啊!”

沈太太被那个“老”字气得想拍死亲生儿子:“结婚才多久啊,就学会护短了,以前真是白疼你了!”

沈世尧似乎是“哼”了一声,陆路没听清,也不好插嘴。许久,才听见沈太太满含笑意的声音:“得,我才不和你计较,免得长皱纹,本来沈凌离婚那事就够闹心了……言归正传,你爸的意思是下个星期他有空,你们过来一起度个假,就当是陪陪我们老年人尽孝心了。”

沈太太故意將那个“老”咬得很重,陆路忍俊不禁,果然是一家人。

说来奇怪,她与沈世尧相处困难,却对沈家人毫无芥蒂。所以掛了电话沈世尧询问她意见时,她发自內心地接受:“没问题。”

也只有到了这种时候,她才知道失业也有失业的好处,那就是时间绝对自由,完全不必担心对他们造成困扰。

行程敲定,沈世尧便联繫助理订票去了,陆路则回房间收拾行李。

结婚以来,她与沈世尧一直分房住。沈世尧对此没有异议,而她更不会多说什么。老实说,她甚至无法想像跟沈世尧同床共枕会是什么样的状况。

那噩梦般的一夜结束之后,他们都刻意地迴避这件事。不是粉饰太平,而是真的无话可谈。

因为若是真能说什么,他们也不会走进眼下这个怪圈里。

將几套隨身衣服,及护肤品装进行李箱,陆路对著一堆卫生用品有些发愁。她的生理期已经推迟快两个月了,对经期向来不准,曾经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延迟过三个月的她来说,虽然不是新鲜事,却也足够恼人。

想了想,她还是將那堆卫生用品塞进了行李箱,准备一周后回国再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起曾经为了这毛病连续吃了半年的中药,陆路就难免觉得头疼,希望这次不要这么倒霉才好。

第二天中午,沈世尧便和她如期出发去机场。

往返过几次,早就没有新鲜感,陆路坐在贵宾室百无聊赖地翻著报纸等航班,便看见清珂的消息。

她辞职至今,清珂的首张专辑已经面世,没想到上市不到一个月便攀上当月销量排行榜第三,仅次於author和费南雪。

费南雪啊,陆路看著这个名字,觉得恍如隔世。

仿佛曾受的屈辱还歷歷在目,心境却已经截然不同。她现在就像是被沈世尧隔绝在那个世界之外的金丝鸟,看什么都隔著一只巨大却安全的鸟笼,悲凉中,又有几分自嘲的庆幸。

沈世尧过来催促她登机,她放下报纸,走过去。

日內瓦的家中,沈先生和沈太太已等候他们多时。

沈凌似乎在为离婚一事忙碌,所以病癒后,墨墨一直寄住在沈太太这边。这回跟沈太太交谈下来,陆路才知道,原来沈凌的生母早已去世。

一群人聊了一会儿家常,沈太太便吩咐人收拾房间,陆路原本放鬆的神经骤然间绷紧,下意识看向沈世尧,见他一脸冷淡,忽然间醒悟过来,这是在父母面前,他们怎么也不可能公然提出分房睡。

意识到这点,陆路咬住下唇,脸色越发苍白。

沈世尧虽將一切看在眼中,却仍自顾自地和沈先生聊天,仿佛浑然未觉陆路的忧虑。

晚上十点过,沈先生和沈太太上楼睡觉,其他人也回了各自房间,偌大的客厅,一时只剩他们两个人。

沈世尧半倚在沙发上打量她,良久,终於发话:“我们也上去吧。”

陆路不动,想用“不困”拖延,没想到还没开口,沈世尧已经接著说下去:“別逼我抱你上去。”

听罢,陆路表情一变,仿佛身后著了火,立即跳起来:“走吧!”

她几乎是用跑的,沈世尧跟在她后面,看著她火急火燎的背影,嘴角似乎是噙著一抹笑。

然而渐渐的,那笑容越来越淡,直到最后终於化作了苦笑。

或许好好相处於他们来说,真的只是一种奢望。

毫无疑问,当晚对陆路来说简直是煎熬。

起初她还寄望房间里会有沙发替自己解围,直到推开门,看见那两个单人沙发后,她才不得不死心。

沈世尧去洗澡,她便坐在床沿发呆。本想理清些思路,却发现脑子越来越乱,人也越来越困……等到沈世尧出来,陆路已经倒在枕边睡著了。

她睡著的时候还咬著唇皱著眉,仿佛有天大的苦闷,沈世尧知道她在不开心些什么,却无可奈何。轻轻嘆口气,他凑近些,伸手替她將眉心展平,又將她的鞋子脱掉,这才坐回沙发上,打开灯,抓起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报纸,发呆。

其实结婚到现在,他也越发迷茫,当初近乎顽固的坚持,究竟是对还是错。

他恨她吗?大概恨吧,但也只有那一瞬,知道自己被欺骗利用的一瞬,余下的,只有对她的爱,和与她获得幸福生活的渴望。

然而一切却都毁在那一瞬,他丧失理智后做出的事,足以摧毁他们之间一切可能。

沈世尧慢慢將头埋在双手之间,心中是无限蔓延的无力与苦闷。

第二天大早,沈太太让人来敲门叫他们起床,陆路一睁眼,看到的便是沈世尧仰靠在单人沙发上,皱著眉闭目养神的模样。

一霎间,她整个人傻住了。

从前他还可以躺在长沙发上將就一晚,但眼下毕竟是单人沙发,他怎么能做到勉强自己枯坐一整晚不睡……说不清是因为愧疚还是什么,陆路心中一软,情不自禁叫他:“沈世尧……”

哪知道沈世尧睁眼后却只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而后起身將外套脱下来掛好,这才去开门。

眼看门再度关上,陆路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不希望她难做。

两人不睡在一起的事自然是不可以让其他人知道的,就连家里的佣人也不行,因为要是有风声传到父母那里,她会比沈世尧的立场还要尷尬。

陆路拿不准他们结婚背后的真相沈先生和沈太太知道多少,但既然他们拿出百分百的热情对待她,就绝对不希望看到她与沈世尧有任何问题。基於这点,就算是假装,她也得敬业地把这场戏演完。

意识到这点,陆路对沈世尧態度终於有所鬆动:“你在沙发上睡了一晚,需要补眠吗?不需要的话,我们就一起下去陪爸妈吧……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下午,沈先生和沈太太开车载著两人去莱芒湖观光。

上次来日內瓦沈先生不在,沈太太做主將他们赶去滑雪,这次难得一家人相聚,怎么也得四处转转。

站在莱芒湖畔,陆路远眺环抱著这座城市的阿尔卑斯山,白雪在这座城市仿佛又被赋予了別样的庄严与肃穆。

如果这世界还有人间仙境的话,陆路想,大概非这里莫属。

湖內的人工喷泉直衝云霄,落下的水点如同碎银子般,细碎地洒在烟波浩渺的湖面上。

陆路正看得出神,沈世尧走过来,递给她一件风衣:“最近都在下雨,这边气温比国內低一些,小心感冒。”

陆路诧异地抬头,刚想说“不必”,便看见沈太太正往这边张望,她顿了顿,改口:“那你帮我披上吧。”

沈世尧的动作很轻,將衣服小心地搭在她的肩上,陆路伸手拉了拉,忽然有些哽咽。不知道为什么,她最近变得比平时容易多愁善感许多。

“你说,”陆路凝视著雾气蒙蒙的湖面,小声问他,“以后我们怎么走?”

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声音也十分平静,仿佛並不是真的在等一个答案。

沈世尧心中一慟,低头望向她的发顶,正思忖著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便发现陆路的身体居然开始慢慢后倾,直至坠入他的怀中。

这个女人,居然毫无徵兆地晕过去了!

好好的出游算是彻底宣告破產,剩下的便是沈世尧手忙脚乱地將她抱回车上,再由沈先生开车,把陆路送去最近的医院。

陆路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的气氛有些古怪,她的头还是很晕,也没什么力气,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

“我晕过去了?现在这是在哪里?”她支起身体,看向站在一旁的沈世尧。

沈世尧却答非所问:“你知道多久了?”

“知道什么?”她看著他,更加困惑。然而沈世尧严肃到紧绷的面部表情却令她心里某个潜伏了许久的糟糕预感逐渐清晰,直至浮出水面。

“……不可能的,”她似乎还想挣扎,“我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但我的时间一向不准,我……”

“医生已经检查过了,”沈世尧盯著她,情绪难辨,“说你精神压力过大,有先兆流產现象,所以最近非常嗜睡,也容易晕倒。”

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子陷入冰点。

两个人都不说话,陆路双眼死死盯著床头柜上的那只瓶,淡蓝色的琉璃,里面插著白色的鲜,瓣上还滚著露珠,大概是新摘下没多久的……

她看得越久,越觉得迷茫,说不清是害怕,还是可笑,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著,直至沈世尧想握她的手,却被她猛一下避开。

“我们谈谈。”沈世尧深吸一口气。

“谈什么?”她终於將目光转向他,却没有神采。

“说说你过去的事。”

“什么?”陆路眼中闪过一霎惊讶,而后慢慢恢復平静,“你不是都查过了么,有什么好说的。”

“我没有看完。”沈世尧双手交握著,静静地望著她,似乎在等她的回答,“我只看了一页,详细的没有看下去,我想等你亲口告诉我。”

是啊,如果那天他没有因为嫉妒丧失理智,如果他们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如果他告诉她,只要她愿意解释,他什么都可以接受的话……那么事情一定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陆路依然沉默著,许久,才开口:“你问吧。”

“你的名字。”

“陆璉城。”

“大学呢。”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肄业。”

“和陆亦航是?”

“曾经的继兄妹,现在的陌生人,”陆路惨澹一笑,“不过这个故事太长了,你有空还是去翻你查出来的资料吧,会比较详细。”

“不必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即使我又骗你?”陆路失笑。

“是,即使你骗我。”

“我不爱他了,”深吸一口气,陆路对上沈世尧的眼睛,“无论你信不信。”

话一出口,陆路便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她还爱不爱陆亦航,本质上,跟沈世尧一点关係都没有。思及此,她急忙地转开话题:“你还有別的问题吗?”

“……没有了。”

“那好,现在轮到我说了。沈世尧,虽然我答应了跟你结婚,但我没有答应跟你生孩子……所以这个孩子,我是不会要的。”

说完这句,陆路闭上眼,已做好准备承受沈世尧的暴怒。然而站著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动。

良久,陆路才听见沈世尧冷静到近乎失真的声音:“你再考虑一下吧,迟些再给我答覆。”

在陆路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小生命挣扎的时候,沈太太已经打了好几通电话,联繫好了孕期营养师,定好了婴儿床,甚至连婴儿房的壁纸都挑了好几种备选。

她这样兴奋,並不是打算回国干涉小两口的生活,只是难掩即將抱孙子的喜悦。

沈世尧进门的时候,沈太太正乐呵呵地翻著送来的窗帘画册,见到儿子,连忙叫住:“你快看看,小鸭子还是小狗图案比较好,我更喜欢小鸭子,黄色对孩子来说更活泼一点……”

“妈……”沈世尧蹙眉。

沈太太渐渐止住笑,顿了顿,问他:“你下午把我们支走,说有事要跟路路谈,这样子是没谈妥?”

“不是,”沈世尧变得有些焦躁,“我会看著办的。”

“嗯,”沈太太的手指滑过铜版纸页,轻瞥他一眼,“无论你有什么想法,想做什么决定,记住一点,这婚当初是你执意要结的,我和你爸爸没有阻拦你。那么现在孙子我们也是一定要抱的,至於怎么抱……你自己斟酌好。”

失眠了大半夜,临近天亮,陆路才总算睡著。

也不知是不是意识过剩,她总感觉腹中有什么东西在踢打她,又仿佛听见房间里有婴儿哭声,她睡得满头大汗,没多久,便惊醒过来。

醒来才发现沈世尧已经来了,她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沈世尧將带来的早饭替她摆放好,再將汤勺递给她:“先吃饭,有什么吃完再谈。”

正好她饿得厉害,想了想,接过勺子,闷声喝粥。

吃完饭,沈世尧让人將餐具收走,便在她面前坐下了。

他看著她,看得她心里发憷,半晌,陆路才鼓起勇气抬头:“我考虑好了……”

“嗯……”

“这个孩子,我不能要。”

没想到沈世尧不惊不怒,仿佛早知道她的答案会是如此,他伸手,替她理了理乱发,“其实我也考虑好了……你想打掉孩子,没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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