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图,成了光明货郎信息簿的立体呈现,是比周大山最初那个小本子更庞大、更鲜活的市场情报网和互助联络图。

一天傍晚,林正领著两个面生的年轻人找到正在看地图的陈光明。

“姐夫,这两位刚从鰲江边上过来。”

两个年轻人有些侷促,其中一个鼓起勇气说,“陈老板,我们兄弟在家也是跑货郎的,听说您这儿不光卖鞋,还能把咱温州人拧成一股绳,就投奔您来了。“

陈光明看著对方的介绍信,再看看墙上的地图和院子里忙碌的温州老乡们,点了点头o

他顺势对林正和周围的货郎们大声道。

“大家都看到了,咱们温州老乡心齐,从瑞安、从平阳、从永嘉、从仙降,翻山越岭来这里,图啥?图的是有活路,有尊严,图的是背靠同乡,不怕人欺!”

他指著墙上的地图和按满手印的加盟条款。

“这地图上每一个点,都是咱兄弟用脚踩出来的!这条款上每一个红手印,都是咱对自家兄弟的承诺!”

“这不是什么大商会,这就是咱们这群在外漂泊的温州同乡,自己给自己立的规矩,自己给自己找的靠山,咱们管它叫同乡会,在这里,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咸腥的海风吹拂著福鼎直销店后院那间临时充当光明货郎大本营的偏房。

油灯的光晕在墙壁上跳跃,映照著几张黝黑却焕发著生气的面孔。

周大山正指著桌上那份被他视若珍宝、画满了歪扭路线和標註的闽省乡镇商业地图,向陈光明匯报。

“陈老板,磻溪那边茶厂的单子,林正兄弟已经谈妥了,三百套工装,价钱虽然压得低些,但胜在量稳,他们包运,省了我们分销的脚力。”

“点头镇供销社老张那边,新补的五十双劳保鞋和二十件工装也结款了,现钱!”周大山的嗓门洪亮,带著掩不住的兴奋,“还有,白琳镇那个永兴鞋的摊子,这两天消停了,余安兄弟带人去摸了底,拍了照,也找几个买了上当的乡亲录了口供,都按您吩咐,整理好送回瑞安了。

,,陈光明坐在长条凳上,手指无意识地轻叩桌面,听著匯报,目光却落在地图边缘,福鼎县界以东、那片临海的空白区域。

地图上,几个炭笔新画的圈格外醒目,旁边標註著“三沙湾”、“盐场旧址”、“近码头”、“公路通”。

“做得很好。”陈光明的视线终於从地图上抬起,讚许地点头,“大山,你们带回的这些信息,比真金白银还值钱,特別是这图——”

他手指点在那几个新圈上,“霞浦县三沙湾边上的老盐场,消息可靠吗?”

“可靠!”旁边一个平阳口音的汉子,名叫李阿土的,立刻接话,他就是上次带著妻儿从水头镇投奔来的那位,“俺家就在水头边上,以前跑船贩私盐——.”

“咳咳,贩海货的时候,跑过霞浦,那盐场废弃好些年了,靠海,地方大,荒著呢。”

“就在国道边上不远,离新建的霞浦小码头也就三四里地,俺前些天特意绕路去看了,真真的,那地方,滩涂是硬实的,不像別处一脚下去陷半腿泥,盖房子、堆货,指定行,就是海风大了点,咸湿气重。”

陈光明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那里掛著一副更为详尽的闽东地区简图,指尖顺著福鼎的標记向东滑动,落在霞浦县的位置,最终定格在標註著三沙的海湾处。

“靠海,近路,通码头,地方大,滩涂硬实.”陈光明的低语在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这不正是我们一直在找的最適合的供销总站位置吗?”

林正刚核对完一批新到的童鞋库存,闻言凑过来:“姐夫,你是说——像龙港的供销总站那样?”

“比龙港那个,位置更好!”陈光明的语气带著不容置疑的篤定,他转身,目光扫过屋內所有温州同乡的脸,“福鼎直销店,是我们钉在闽省的第一个钉子,是窗口,是落脚点,是情报站,但它太小了,只够辐射福鼎周边,我们要把根扎得更深,枝蔓伸得更远!”

他的手指重重戳在霞浦三沙湾的位置,“这里,霞浦靠海,渔业比福鼎更盛,海產乾货种类多、產量大。

,“老王、老李他们送来的虾皮、紫菜、淡菜乾,很大一部分就来自霞浦的渔船,我们返程的车队,每次都要绕道霞浦码头装货,费时费力。”

“如果在那里直接设点,就地收购、分级、初加工、仓储,省下的运费和时间,就是大把的利润!“

“更何况,这能直接海运,交通更便。”

陈光明踱回桌边,拿起周大山的情报册,“更重要的是,霞浦往南,就是闽东腹地,寧德、福安、甚至福州方向。“

“我们的货郎网络,以福鼎为支点,已经初步铺开,但往南辐射,力有未逮,如果在霞浦建起一个大型供销总站,它就能成为我们光明牌產品打入闽东更广阔市场的前沿大本营。”

“同时,它也將是浙南闽东双向流通的超级枢纽,我们的皮鞋、衣服、塑编袋运到这里,分发南下,闽东的优质海產、未来可能发现的更多特產,在这里匯聚,装车北上!”

他的声音並不高亢,却带著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將一幅壮阔的蓝图清晰地展现在每一个温州同乡面前。

狭小的房间里,呼吸声都变得粗重起来,一双双眼睛里燃烧著渴望的火焰。

周大山激动地搓著手:“陈老板,您说咋干,俺们就咋干,这闽地山头,咱温州人抱成团,没有啃不下来的硬骨头!“

“对,陈老板指东,我们绝不往西!”李阿土和其他货郎齐声应和。

陈光明点点头,“余安,你辛苦点,立刻动身,带上李阿土,再叫上两个熟悉霞浦路况、口齿伶俐的兄弟,现在就出发去霞浦三沙湾。”

“实地丈量那块盐场旧址的范围,摸清四至边界,找当地老人打听清楚產权归属,是镇里的还是县里的?有没有纠纷?”

“最重要的是,探探口风,看他们愿不愿意卖,大概什么价钱,记住,多看,多听,少说,装成收海货的商人!”

“明白!”余安和李阿土立刻起身。

“大山。”陈光明看向这位最早投奔的货郎头领,“你带著兄弟们,这几天辛苦点,把福鼎周边乡镇的货郎线给我稳住,跑得更勤些。“

“特別是新来的几位平阳、永嘉老乡,你多带带,直销店的货,敞开供应,价格按內部二级批发的走,我们要让霞浦那边看到,我们不是空口说白话,我们在福鼎的根,已经扎下了,生意红,有钱,有实力!”

“陈老板放心,保证不出岔子!”周大山拍著胸脯保证。

这一夜,福鼎直销店的后院,无人入眠。

陈光明伏在案头,就著昏黄的灯光,在一张粗糙的草纸上勾勒著霞浦供销总站的雏形,仓储区、分拣场、临街的门市、供同乡歇脚的简易房舍—

三天后,余安和李阿土带著满身海腥味和一手泥土回到了福鼎。

两人脸上都带著长途奔波的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光明哥,地方太好了!”余安灌了一大碗凉开水,抹了把嘴,急切地匯报,“那盐场旧址,足有龙港供销总站两个那么大,靠海那片滩涂,真像李哥说的,硬实,走上去跟夯过的土似的,离海水线有段距离,一般潮水淹不到。“

“后面就是废弃的盐工宿舍和仓库,破是破了点,但墙根子还结实,修修补补就能先用起来,最关键的是,离新修的霞浦支线公路,就半里地,往东不到五里,就是霞浦渔业码头,渔船进出看得清清楚楚!”

李阿土补充道:“產权打听清楚了,归霞浦县三沙镇集体,那地方荒了快十年,杂草长得比人高,镇上早就想处理掉,又没人接手。”

“我们装著收海货,跟码头上几个老把头喝酒套话,他们说镇里前两年还贴过告示想卖,標价好像是一万块,结果无人问津,就不了了之了,现在管这事的是镇企办一个姓赵的主任。”

“一万块——”陈光明沉吟著。

这个价格,在八五年,对於一片远离镇中心的废弃盐场来说,绝对算得上天价,难怪无人问津。

但对於他谋划中的供销总站枢纽位置,这块地的潜在价值远非金钱可以简单衡量。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货郎们都眼巴巴地看著陈光明,他们不懂金融,只以为陈老板遇到难处了。

陈光明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不见丝毫慌乱。

土地,是根基,是未来升值的硬通货,机会一旦错过,就不会再有,能买肯定不能错过。

只是现在他的摊子越铺越大,钱的地方也越来越多,虽然资產越来越多,但手中的流动资金倒是不多。

他很快做出决定,打电话回去让媳妇匯钱过来。

同时,他也把这边的打算说了。

原本他是打算忙完手头的事情就回去的。

没想到又是办了同乡互助会,现在还要再建个供销总站,真的是机会没有变化大,还要继续在这边待著。

接下去供销总站建起来,肯定会更忙。

“你只管在那边忙,家里有我呢。”林雨溪支持道。

“嗯,我抓紧忙完就回去。”陈光明点点头。

前世他就是靠著林雨溪的支持才有了一些成绩,这一世林雨溪一如既往的支持他,让他办事更容易了。

掛亢电话,他满脸都是笑意,旋即又开始了忙碌。

“李阿土。”陈光明又看向这弓熟悉本地情况的平阳汉子,“你跟我去霞浦,明天一早就走,林正,店里交给你,稳住!“

两天后,陈光明带著李阿土坐上了开往霞浦的班车。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其他类型小说相关阅读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