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 凡人的胆量
“阿瑟拉,你这身镶金法袍已经披了多少年了?”
斯泰西元老的声音並不高,甚至可以说轻,可那一刻,阿瑟拉却仿佛听见一块沉石自高空坠下,砸这间空荡荡的临时会客室里。
这屋子真的太空了,空得像她此刻的心。
一张普通的木桌,一扇被帘子遮住的窗户,一盏还未熄灭的壁灯—-哦,还有两张带靠背的椅子,但她实在没脸把自己的腰靠在椅子的背上一一这种做法並不会让她感到放鬆,因为她所处这间屋子空的就像个审讯室,其唯一的装饰,就只有斯泰西身后那面墙上掛著的老旧地图。
这是巴迪亚的行省地图,阿瑟拉一观轮廓便知。儘管她不是巴迪亚本地人,可类似的地图她早已见过无数次了,毕竟她的家乡坐落於努米亚行省和巴迪亚行省的交界地带,在那里,你能听到努米亚的方言,也能听到巴迪亚的方言。
哦,还有,她的高祖母就是巴迪亚人,一个在沙漠之主第一次肆虐时,侥倖逃生的倖存者。
几十年前,在她还是个小女孩儿的时候,她的奶奶就常对她讲起高祖母的故事,打那时起,她就很怕砂龙,更怕传说中的沙漠之主。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听闻沙漠之主復活的消息后,鬼使神差地跑来巴迪亚丟脸。
为何丟脸?当然是因为她身为大魔女,却被沙漠之主蛊惑了灵魂。世上还有比这更丟脸的事情吗?不会有了。阿瑟拉觉得自己已经顏面扫地,配不上大魔女的身份了,但好在她不用继续穿看那身象徵大魔女的镶金法袍折磨自己了,因为这身法袍已经成了一匹镶金的裹尸布,裹著另位大魔女的残躯一一她杀了她,多么残忍,可她不得不这么做。
假如她手下留情,给对方一次反省的机会,而对方仍执迷不悟,死的人就是她。不,不只是她,还有吉娜和伊薇特一一那两个无辜的黑袍魔女。她们太年轻,太脆弱,那傢伙不会手软。
“阿瑟拉。”斯泰西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她的沉思,“回答我的问题。你这身镶金法袍已经披了多少年了?”
“"——十三年,尊敬的斯泰西的阁下,”阿瑟拉回过神,用沙哑的声音答道,“今年是我成为大魔女的第十三个年头。”
“十三年。”斯泰西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阿瑟拉,十三年里,你享受著大魔女的荣光,支配著凡人的敬畏,行使著智慧与力量,作为回报,你所要背负的,仅仅只是一份责任。一份在你觉醒为魔女时,便隨之而来的责任。”
她顿了顿,目光如鹰,紧紧锁定阿瑟拉,后者沉默地听她继续往下说:
“山不会抱怨自己的沉重,河不会哀嘆自己的奔流,而我们魔女,也从不该质疑自己所背负的责任。接受这份力量,然后正確的行使这份力量一一这才是我们魔女应该去做的事。阿瑟拉,现在的你,还能明百这句话的分量吗?”
“我会觉得—这都是些漂亮的场面话。”阿瑟拉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著自嘲与苦涩。
“是吗?”斯泰西的眼神冷了下来,空气仿佛凝固。她没有发怒,那是一种极度失望后,反而生出的、令人不寒而慄的平静。
“尊敬的斯泰西阁下,我不乞求您的宽恕。正如您说的那样,我享受了整整十三载的荣光,可这荣光非但没能让我变得高尚,反倒让我变得懦弱且卑鄙。”阿瑟拉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您说的责任,就像一件华美的袍子,穿在身上光鲜亮丽,但只有穿的人自己才知道,它有多重,有多闷。我们居於圣都这座高塔的塔顶,一边俯瞰著凡人的挣扎,一边享用著最好的食物和美酒,抱怨著今年的税收又少了几个子儿,討论著哪里的领主又该敲打一番了。”
“我们有多久没有亲手去和一头成年的龙搏杀了?很久了。屠龙,渐渐变成了一份写在报告里的功绩,一个用来教育后辈的、冰冷的词汇,而不是一场在泥浆和血污里进行的、隨时会死的搏命。我们的手,变得越来越乾净,心,却越来越脏。”
“斯泰西阁下,请您您告诉我,”她惨澹一笑,“当安逸唾手可得时,当凡人的敬畏和財富源源不断地涌向我们时,我们为什么要选择去拼命?为了什么?为了那些我们甚至记不住名字的凡人?为了一个我们可能永远也看不到的、所谓“安寧美好的未来”?”
“所以,当沙漠之主出现在我的梦里,那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向我们展示了反抗的无力时,
我动摇了。沙漠之主的低语就像一面镜子,把我心里早已存在的、最自私、最懦弱的想法,原原本本的照了出来说到这里,阿瑟拉慢慢抬起眼睛,她想去看斯泰西的眼睛,但她只敢望到斯泰西的嘴唇。她看到她的嘴唇在动。
“说下去。”
阿瑟拉顿了顿,但没有拒绝,她像是打开了某个尘封已久的闸了,任由那些腐臭的、真实的想法倾泻而出。
“斯泰西阁下,在我刚成为大魔女时,我走在任何一座城市的街道上,都会有贵人亲自为我开路;我进入任何一家上流酒馆,最好的麦酒和烤肉会立刻送到我的桌前,而店主会谦卑地表示,能为我服务是他的荣幸,绝不肯收一个铜幣;假如我还想要珠宝首饰,曾经对我爱答不理的贵族会將其双手奉上,他们甚至还会为了邀请我参加一场晚宴而爭得头破血流,可惜都是些三脚猫功夫,远没有斗剑奴们表演的精彩。”
“起初,我还会感到不安,那时的我尚能將爱莎的言倒背如流,於是我尝试著拒绝那些过分的优待,可当我这么做之后,我发现我的生活又一次变得一团糟。是的,我披上了镶金法袍,对火元素的掌控日趋完美,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我依旧没有任何自理能力,我必须僱佣凡人才能照顾好我自己。先是一个,然后是五个,接著是十个、二十个,再多都嫌少-而为了养活他们和他们的家里人,我又必须雇更多的人帮我理財—就像个无底洞。”
“不错,你提醒了我,”斯泰西面无表情地点头,“之后我会把你的经歷说给我的两个学生听,想必你不会介意。”
“是的,我不介意。”我不敢介意。
“此外我还要问你一个问题,既然你已经习惯了窝在城市里,过著养尊处优的糜烂生活,那你为什么又要来巴迪亚自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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