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鲜活的生命,那些信任的目光呢?

矛盾!

尖锐到极致的矛盾!

“我————我错了吗?”

玉玲瓏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海风吞噬。

她眼中的迷茫如同浓雾般扩散,精致的脸颊上血色褪去,呈现出一种脆弱的苍白。

“我是不是————太虚偽了?”

她的声音开始发抖:“一边口口声声想要摧毁这一切,另一边却又————拼了命地去守护这一切?

到头来,我不仅没能解脱,反而让自己陷入更深的痛苦与挣扎————”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梁进,眼中充满了寻求答案的迫切,却也充满了自我怀疑的裂痕:“我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背负了这份血脉,我是不是————就应该坦然接受我的命运?像一个真正的门主那样,拋弃那些无谓的软弱和幻想,將復国大业视为唯一的目標,冷酷而坚定地走下去?”

“而我却一直在抗拒,在逃避,在幻想另一种人生————我是不是————真的错得离谱?是不是————根本不配当这个门主?!”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情绪越来越激动。

隨著这些自我詰问的喷涌,她周身原本只是微微波动的气息,骤然变得狂暴而紊乱起来!

强大的真气不受控制地在经脉中横衝直撞,衣袂鼓盪得如同风帆,髮丝狂舞,崖顶的碎石细沙都被这股紊乱的气息捲起,四散飞扬!

一股危险的气息,从她身上瀰漫开来—並非对外的敌意,而是一种源自內心剧烈衝突、几乎要撕裂自我的混乱与失控!

梁进瞳孔微微一缩!

走火入魔?!

他没想到,玉玲瓏竟然会因为內心的矛盾与自我怀疑,钻进了如此极端的牛角尖,以至於真气逆冲,心神失守!

这可比寻常的练功出岔子更凶险百倍!

轻则经脉寸断,修为尽废;重则识海崩溃,神智癲狂,化身为魔,甚至当场殞命!

决不能让她继续下去!

电光石火间,梁进脑海中念头飞转。

讲大道理安抚?

此刻她心神激盪,恐怕听不进去。

强行压制?

可能適得其反,加剧衝突。

必须用她能够理解、能够触动她內心最柔软处的方式,引导她走出这个思维的死胡同!

几乎是下意识的,或者说,是梁进结合前世见闻与对此世人心把握的一种本能反应,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带著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试图穿过她气息的暴乱,直达她的心底:“门主,您並没有做错。”

玉玲瓏紊乱的气息为之一滯,布满血丝的眼眸带著混乱与不信,望向梁进。

梁进迎著她痛苦而困惑的目光,清晰地吐出几个字:“因为,门主是————仁爱。”

仁爱?

玉玲瓏愣住了。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她想过梁进可能会劝她接受命运,或者鼓励她坚持自我,甚至可能说些模稜两可的废话。

却万万没想到,他会用这样一个————近乎“褒奖”的词语来定义她此刻的痛苦与矛盾。

儘管心神激盪,气息紊乱,但梁进这个截然不同的答案,却像是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刺入了她混乱的识海,让她下意识地凝聚起残存的理智,去聆听,去理解。

梁进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接下来的话,必须一举击中要害,解开她自我构建的“虚偽”与“错误”的逻辑死结,否则一旦她再次陷入怀疑,走火入魔的进程將无可挽回。

他深吸一口气,摒弃了所有华丽的辞藻,用最朴实、甚至带著一丝循循善诱的语气说道:“门主可曾听说过————君子远庖厨”?”

玉玲瓏眼中困惑更甚。

她微微蹙眉,努力在混乱的思绪中搜寻这个陌生的典故。

君子远庖厨?

字面意思似乎是————品德高尚的君子,应该远离厨房?

这跟她现在的困惑有何关联?

梁进没有等她回答,自顾自地,用一种讲述古老故事般的平缓语调,继续说了下去:“这个典故,说的是古代一位君王的故事。有一天,这位君王正在大殿上处理政务,忽然看到有人牵著一头牛,从殿前的台阶下经过。君王便叫住那人,询问牵牛去做什么。牵牛的人恭敬地回答,是要將这头牛宰杀了,用它的鲜血来祭钟。”

“那牛仿佛通晓人性,听到了自己即將面临的命运,它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望向高高在上的君王。它的身体在瑟瑟发抖,那双大大的牛眼里,竟然蓄满了泪水,充满了哀求和恐惧。”

梁进的描述很细致,带著画面感。

玉玲瓏混乱的心神,不由自主地被这个故事吸引,暂时从自我撕扯的痛苦中抽离出一丝。

“君王看到了牛眼中流下的泪,也看到了它那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一时间,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忍。於是,他下令说:放了它吧!我看它实在可怜,不忍心用它来祭钟。””

“牵牛的人听了,有些为难,问道:大王,如果放了这头牛,那祭祀钟鼎的仪式,是不是就不举行了?”君王摇了摇头,正色道:祭祀乃是国家大事,关乎社稷,岂能废除?”他想了想,又下令道:那就换一只羊来替代吧。”

故事讲到这里,梁进顿了顿,观察了一下玉玲瓏的反应。

她虽然气息依旧不稳,但眼神里的疯狂与混乱似乎平息了一些,更多的是一种沉浸在故事中的思索。

“这件事后来传扬开来,国中的百姓们听说了,议论纷纷。很多人嘲笑他们的君王,说:大王真是吝嗇啊!分明是捨不得价值更高的牛,才用羊来代替!

说什么不忍心,不过是藉口罢了!牛的命是命,羊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真是偽善啊。””

“百姓们的这些风言风语,自然传到了君王的耳中。这让君王感到非常苦恼和委屈。他不认为自己吝嗇,也绝非虚偽做作,可百姓们的话,听起来似乎又有道理,他不知该如何反驳,心中鬱结难解。”

梁进的声音放得更缓,更柔和,仿佛真的在为一个困惑的古人寻求答案:“直到有一天,君王遇到了一位睿智的长者。他便將自己心中的这份苦恼,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长者,向他请教:先生,我到底做错了吗?我是不是真的如百姓所说,是个吝嗇又虚偽的人?””

玉玲瓏不知不觉间,已经屏住了呼吸,等待著那个答案。

她隱隱感觉到,这个故事,似乎与自己眼下的困境,有著某种奇异的共鸣。

梁进看著她的眼睛,缓缓说出了那个智者的回答:“长者听完君王的诉说,微笑著回答道:大王,您並没有错。您看到牛流泪发抖而生出不忍之心,下令放生,这是您仁善本心的自然流露。而您没有看到羊被牵去宰杀时的模样,所以下令用羊代替,这也並非冷漠或吝嗇。””

“长者接著说:这世间之人,皆有不忍之心”。就好比,人们需要吃肉来维持生命,这是天经地义之事。可当一个君子,亲眼看到厨房里宰杀牲畜时那鲜血淋漓、惨叫哀鸣的惨状,他往往会感到不忍,甚至因此而不愿再吃那些肉。

所以,真正的君子,常常会选择远离厨房,不去看那屠宰的过程。””

梁进的目光变得深邃,他不再仅仅是复述故事,而是將话语直接引向玉玲瓏:“一个人,既吃肉,又不忍看杀生。这並非虚偽,也不必为此感到矛盾痛苦。这,只是人性中最朴素的惻隱之心”。看到了,便会心生怜悯;心生怜悯,便想去做些什么,去阻止痛苦的发生。这种惻隱之心”,便是仁”的起点,是所有善行与担当的发端。”

他向前微微踏出半步,声音清晰而坚定:“门主,化龙门困住了您,让您失去了选择的自由,背负了沉重的使命。您因此感到痛苦,渴望打破这个囚笼,去追求属於自己的生活。这件事,对於您作为一个人”而言,没有任何错。这並非不忠,亦非不义,这只是————您对自己生命的正当渴望。”

玉玲瓏周身狂暴紊乱的气息,隨著梁进的讲述,明显开始减弱、平復。

那些横衝直撞的真气,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理解的“流向”,不再盲目地衝突。

梁进继续道:“而当战爭来临,当您看到那些朝夕相处、敬您爱您的弟子们,惨死在刀剑之下,沉没於海水之中;当您看到化龙门上下面临灭顶之灾,您心中涌起强烈的愤怒与不忍,於是您挺身而出,奋力死战,想要保护他们,拯救这个家”。”

“这件事,您同样没有做错。这並非虚偽,也不是对自我初衷的背叛。这仅仅是————您的惻隱之心”在发挥作用。因为看到了苦难,所以无法坐视不理;

因为无法坐视不理,所以付诸行动。这,便是仁爱”的表现。”

“渴望自由,与保护珍视之人,这两种情感可以並存,甚至可以源自同一颗仁善之心。它们並不矛盾,只是在不同情境下,这颗心做出的不同反应罢了。门主无需为此自责,更不必因此否定自己。”

玉玲瓏怔怔地听著,眼中的混乱与痛苦,如同被春阳照耀的坚冰,开始缓缓消融、鬆动。

梁进的话语,像是一把精巧的钥匙,试图打开她自我禁錮的心锁。

那些困扰她许久的“虚偽”、“错误”、“不配”的標籤,似乎被这“惻隱之心”与“仁爱”的解释,轻轻地揭了下来。

她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平稳,越来越柔和。

走火入魔的可怕徵兆,正在迅速消退。

感受到这里,梁进不由得鬆了一口气。

他知晓自己一时半会之间找到的这个典故,並不那么恰当,但是有用就行。

但梁进也知道,仅仅解开当下的心结还不够。

必须给她一个清晰的方向,一个可以付诸行动的未来,將她的注意力从过去的矛盾中彻底牵引出来,她才能真正稳定下来,避免再次陷入类似的困境。

於是,他趁热打铁,语气变得务实而充满引导性:“所以,门主,接下来您需要做的,不是继续困在该不该”、对不对”的迷宫里自我折磨。您需要做的,是两件清晰而具体的事。”

玉玲瓏的目光重新聚焦,带著一丝茫然褪去后的清澈,望向他。

梁进伸出第一根手指:“第一,门主需要开始认真考虑,並著手准备確定下一任门主的人选。”

“无论是任用贤能,还是————考虑以其他方式延续皇室血脉,確保传承有序。总之,您需要开始行动,为自己卸下重担的那一天,铺设道路。这並非背叛,而是未雨绸繆,是对门派未来的负责,也是————对您自己渴望的回应。”

玉玲瓏眼神微动,这个提议她之前就听梁进说过,也颇为意动。

梁进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门主需要全力配合诸位长老,心无旁騖,以最快的速度,提升自己的实力,衝击一品境界!”

“唯有拥有绝对强大的实力,您才能在未来,无论是选择完成復国伟业;还是在新门主確立后,功成身退,飘然远去,都拥有足够的底气与自由选择的资本!实力,是打破一切囚笼、实现一切愿望的基石!”

说到这里,梁进自然不会忘记表明自己的立场和价值。

他后退一步,再次向著玉玲瓏躬身行礼,姿態恭敬:“属下在此,也需要向门主言明心跡。”

“属下与其余诸位长老,或有不同。他们眼中,或许復国大业高於一切。但在属下心中,唯有效忠门主您一人而已。属下的忠诚,是给门主您这个人,而非仅仅门主”这个位置,或是那个遥远的大虞”。”

“因此,在门主达成上述两件事的整个过程中,属下必將竭尽全力,从旁协助,为门主扫清障碍,提供一切可能的助力。门主之愿,便是属下行动的方向。”

玉玲瓏静静地听著,久久没有言语。

崖顶的海风似乎也变得温柔了些,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吹动她已恢復平顺的髮丝。

她身上那躁动紊乱的气息,早已彻底平復,如同风暴过后的海面,深沉而寧静。

她眼中的迷茫、痛苦、自我怀疑,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清晰的明悟,以及————一丝重新燃起的、带著方向感的坚定。

走火入魔的阴云,已然散去。

甚至她能感觉到,度过这一次走火入魔的危机之后,她的修行之路將会更加顺畅。

这也是意外之喜。

良久,她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嘆息了一声。

这声嘆息里,卸下了千斤重担,也带著一种复杂的感慨。

“別人都说你粗野蛮横,只知好勇斗狠————”

玉玲瓏的声音恢復了往日的清冷,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和————信赖:“可我看,却恰恰相反。”

她转过身,第一次,以一种完全平等、甚至带著些许依赖的眼神,认真地看著梁进。

“整个化龙门,上下数千人,元老、亲信、追隨者无数————可真正能懂我心中所思、所苦、所困的人,细细想来,竟似乎————只有你一个。”

她的唇角,甚至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那是一个几乎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却让她的整张脸都生动柔和了起来:“方才那些话,换做其他任何人,恐怕都不会对我说,也不敢对我说。而能让我愿意听,也听得进去这些话的————似乎,也只有你。”

她忽然觉得,心中那块压了二十年、几乎让她窒息的巨石,鬆动了许多。

一股久违的、带著海风气息的轻鬆感,悄然瀰漫心间。

幸好————幸好这看似冰冷残酷的化龙门中,还有这样一个人。

一个看似粗豪,却心思剔透;看似野心勃勃,却似乎————真的能懂她的人。

若没有他今日这番话,自己方才是否真的会陷入万劫不復的境地?

是否会彻底被內心的矛盾吞噬,变成一个疯子或废人?

这个认知,让她对眼前这个光头巨汉,產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感,有感激,有惊讶,有一丝暖意,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依赖。

梁进保持著恭敬的姿態,回道:“能得门主如此信任,是属下荣幸。”

“谁让属下对门主您,忠心耿耿,日月可鑑呢?”

他的回答,依旧是標准的“忠臣”腔调。

玉玲瓏看著他,那双恢復了神采的风眸中,忽然又掠过一丝极深的探究与————疑惑。

这疑惑,甚至比方才走火入魔前的自我怀疑,更加清晰,更加锐利。

晚霞的最后一抹余暉,正巧落在她的眸中,映出一片璀璨而深邃的金红。

她朱唇轻启,问出了一个盘旋在她心底许久,此刻却异常清晰的问题:“雄霸。”

“你如今的实力,恐怕————早已在我之上。”

玉玲瓏的目光,仿佛要穿透梁进那层“恭敬”的表象,直视他內心的最深处:“你所建立的天下会,短短时间,已势大难制,触角遍布沿海。”

“论武功,你已可战偽一品;论势力,你所掌控的力量,其势已成。”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著一种不容迴避的锐利:“即便如此,你为何————还愿意屈居我之下,自称属下,口口声声说对我忠心耿耿?”

她微微停顿,海风將她的话语送入梁进耳中,字字清晰:“这,说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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