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孺子认真想了一会,再叹息一声,“朕秉持中立,极少开口,燕朋师大谈特谈,别人插不进话。这么说,是别人写好平海盗策,他记下来而已?”韩孺子讶然,“朕将勤政殿留给了宰相,对大臣的建议极少驳回,你却觉得朕抓得太紧?”
“他还说,海盗有一处软肋。海上浩浩荡荡,除了渔船与偶尔的商船,并无太多可劫之物,所以海盗常要上岸,陆地才是海盗的养家根本。赵若素,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对付海盗?”
韩孺子道:“燕朋师这个人很能说,听其言,倒是颇有些想法。他说:剿灭海盗与铲除陆匪的思路不尽相同,陆匪有营有寨,营寨一失,粮草积储尽落官军手中,盗匪皆成亡命之徒,只要围攻得当,可以做到一网打尽;海盗也有营有寨,但只做落脚之用,最重要的是船,大一些的舟船可在海上飘荡数月甚至一年无需靠岸,实在不行,也可以前往远海岛屿停留,所谓‘人走庙随’,因此极难剿灭。”
“微臣不是很了解……”
“大有门道。”这是赵若素最擅长的本事,随口就能回答,“燕康在东海国为相已久,身边当有老吏相助,所写奏章必定滴水不漏,比如这次替太后寻亲,其奏章可为典范,证人、证言、证物一一罗列,既显得严谨,又表明工作辛苦,却没有自吹自擂的痕迹。尤为巧妙的是,奏章里提到了平恩侯夫人,若是有功,平恩侯夫人只算是首倡者,若是无功,则平恩侯夫人欺上瞒下,东海国也受其害。”
过了将近半个月,他才回到倦侯府,对这段时间的经历,皇帝不问,他也不说,心里着实松了口气,因为他的确不能说,那会连累太多人,与他辅佐皇帝的本意相违背。
“嗯……沿海多设军镇,阻止海盗登岸?”
“只能猜测,即便是微臣从东海国的奏章中看出破绽,也算不得明确的证据。”
赵若素不敢承受这样的殊荣,宁愿出去吃饭。
两刻钟之后,赵若素回到书房,皇帝这里已经收拾干净,书桌前摆放了一张椅子,赵若素谢恩之后,搭边坐下。
韩孺子下令传膳,要与赵若素共同进餐,然后秉烛夜谈。
“嘿。”
韩孺子好奇,但也不想知道得太多,朝廷是一驾老旧的车辆,勉强还能负重前行,这就够了,现在不是将它拆掉重造的时候。
韩孺子看重赵若素,却不觉得自己做错,笑道:“依你之见,朕该怎么做?”
“燕朋师的奏章会有什么把戏?”韩孺子问。
韩孺子点点头,觉得很有可这个可能,但他看过的奏章太多,记不起东海国来的奏章有何特别,“明天朕就传旨,让中书省将奏章再拿过来——他们不会动手脚吧?”
“拦不住,也不用拦,放他们登岸,陆上的城镇乡村尽量抵抗,抵抗不了,就只好认命。各地得到消息,尽快通知海上的水军,就近部署,堵截海盗的回路。但凡海盗登岸,必有大船来往接应,将大船击毁,海盗即成陆匪,而且连营寨都没有,该怎么剿灭就怎么剿灭。几次之后,海盗发现无利可图,风险又太大,自然远遁,不敢再靠近海岸。”
“燕朋师想到了办法?”
燕朋师的话题暂告结束,韩孺子留下赵若素不只是为了评价一位将军,“中书省经常揣摩朕的心意,看上去颇为成功,说说朕的不足吧。”
韩孺子笑了一声,他可看不出这么多门道,当时只觉得东海国的奏章有些冗长,但是毫无破绽,以至于他必须立刻去见母亲,通报这个好消息。
赵若素微微一愣,随后道:“草民以为,陛下将朝廷抓得太紧了。”
“皇权在上不在下,陛下亲自操办剿匪之事,成,则陛下无功可领,败,则陛下威名受损。陛下理应高居群臣之上,大臣各领一面,陛下总领全局,宰相为辅。”
韩孺子没吱声,他有点失望,赵若素的建议过于死板,与读书人和大臣并无二致,表面上抬高了皇帝,其实是一种架空,高高在上的权力,相当于没有具体的权力。
赵若素安身立命的本事就是察言观色,一旦变成“草民”之后,却一点也不懂脸色,又道:“陛下身边还有一大隐患,若不早做梳理,必成大患。”
“哦?”韩孺子又有点感兴趣了。
赵若素上前一步,拱手道:“草民以为,陛下身边近臣太多,如东海王、崔腾之辈,并无显官要职,却常居陛下左右,宠臣也太多,且多是阉宦,其心阴暗,今日为陛下卖命奔走,它日必求回报,陛下只怕……”
“够了。”韩孺子怒道,自己一直觉得身边可信之人太少,赵若素竟然说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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