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朱永闻言放下望远镜,侧过脑袋打量儿子。

朱晖赶紧请示:“是不是儿子失言了?”

朱永道:“你也没说错,照理说无须如此张扬,但从李道长到覃公公,都想借助此事来彰显他们的功劳,再加上陛下已有明确指示,同意他们招揽鞑靼人归顺。所以说……他们如此大张旗鼓也算无可厚非,毕竟这也算得上是做给上面看的……”

“什么?陛下同意让他们这么搞?”

朱晖显得很不可思议。

显然皇帝下旨指导之事,并没有传扬开。

李孜省和覃昌知晓,作为总兵官的朱永也知晓,而朱晖却浑然不知,下面的将士就更无从知晓了。

朱永叹道:“久在高位之人,早已经不知民间疾苦,他们不会想着节省开销,留待将来发给将士安家。

“说到底,咱也与他们一样,都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而来,谁真心是为边疆将士谋求立身根本?”

“这……”

朱晖没想到,他这个老父亲如此“坦诚”。

都是一丘之貉!

为了升官发财,谁在意铺张浪费呢?

再说了,把东西节约下来,也不能搬回自己家,那还不如以威慑番邦的名义耗费掉,既能赚个大场面,还能换回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半晌后,朱晖岔开话题:“这群鞑靼人真没骨气,有本事就该尽遣大军来战,而不是就此归顺上贡。亏他们还自诩为雄鹰之子,我看跟草原上的耗子也没多少区别……”

“闭嘴!”

朱永喝斥道:“我知你没机会上阵得军功,心有怨言。但你得把心态放平。这草原上的人,所求不过是个生存。鞑靼小王子在草原上根基也不稳,未必有他父辈的胸襟和胆识,眼下能为部族争取到足够的利益,一时的低头又如何?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他并没有说出来便住口了。

朱晖好奇地问:“父亲可是想到什么?”

朱永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儿子道:“眼下看来,先前草原上那场伏击战,李孜省率部击败的并不是草原上的偏支远脉,很可能就是鞑靼小王子的本部人马。否则这位草原大汗也不会如此急着跟大明讲和。”

“什么?”

朱晖很惊讶。

朱永一脸的神往:“这也就意味着,张国丈等于是在千里外,算出了鞑靼小王子本部的行军路线,并通过李道长痛击达延部,迫使其讲和。”

“不是吧?”

朱晖摇头道:“父亲,我觉得未必是鞑靼本部人马,要真是的话,他们会这么快低头?小王子不要脸面的吗?”

“你不懂!”

朱永笃定地道,“正因为他败了,声望有损,才急于跟大明讲和,谋求战场外的利益。如此一来,还可说是上贡途中没有防备,才被大明军队偷袭得手,故败阵情有可原。要真是旁支受袭溃败,他不趁火打劫就是好的,哪里有理由主动来降?”

朱晖好似明白了什么,道:“鞑靼人也欺软怕硬?这是怕了这位李道长,生怕再来一阵,让他蒙受更大的损失?”

朱永满意道:“你总算是看出点门道来了。继续跟大明对峙,说是能找回场子,可一旦再败,那他鞑靼小王子恐怕以后再难以在草原上立足……所以此时大明主动招揽,他们没理由继续死扛。

“能上贡,获得开边市的权益,通过贸易,合理合法且持续不断地获得各种生存物资,对鞑靼小王子来说,就算是丢点儿面子,但收益却更大,也能对草原各部族有所交代,获取声望。”

朱晖道:“被父亲您这一说,那张国丈和李道长,还真是懂得审时度势。这时机挑选的恰到好处啊。”

朱永感慨道:“张国丈其人,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但能养出当朝皇后,且能在先皇时就于朝中立足并得到破格提拔,晋升高位,如今又深得陛下和太皇太后的信任,还能做到宠辱不惊,不与朝中同僚缠斗,甘愿被人攻讦而不自辩……实乃当朝第一奇人、能人!

“看来我回朝后,该登门好好拜访一番。”

虽然朱永说得不是很透彻,但朱晖却明白,父亲这不是去拜访,而是打算卖身投靠。

因为无论老父亲再怎么讲原则,顾脸面,在面对权贵问题时,同样也是软骨头。

这并不是保国公一家的情况,是整个勋臣体系都如此。

……

……

几天后,京师,乾清宫。

朱祐樘的风寒,在宫中通上暖气,又用了张延龄开具的消炎和止咳平喘药后,总算是痊愈了。

几乎是拖了一整个冬天,时好时坏的慢性病,一时间痊愈,朱祐樘觉得神清气爽,走路轻快,不由对小舅子张延龄多了几分感激。

这天朱祐樘正在认真批阅奏疏,打算勤政一番,把先前生病时落下的朝务给补齐。

转眼已过午时,朱祐樘连午饭都还没吃,怀恩便与覃吉亲自前来向朱祐樘“道喜”。

“陛下……大喜事啊。”

怀恩笑着说道。

此时怀恩的肺癌已经发展到了晚期,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且可能还有一定的并发症,脸色暗黄。

朱祐樘抬头问道:“大伴,何事啊?”

怀恩道:“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亲率使节队伍五百人,到偏关献降,并打算亲自前来京师上贡。”

“鞑靼小王子要亲自来朝拜?”

朱祐樘很意外。

再怎么说,有着黄金家族血脉的巴图蒙克也是名义上的草原共主,他只需要派个使臣来意思一下就行了。

这个使臣可以是太师,也可以是他麾下大将。

毕竟眼下巴图蒙克还没有废太师改济农制,黄金家族外的外姓人在草原上的权力仍旧不容小觑,这会儿可汗亲自出使,后方很容易着火。

怀恩笑道:“这是巴图蒙克亲自提出来的,眼下人已到了偏头关,受到山西巡抚李孜省热情接待,稍后就会由京营人马陪同往京师来。为防止其有刺探我边陲防务信息,会给其另辟一条道路,让其不走大同,而途径宁武。”

“哦。”

朱祐樘听到这里,似乎放下心来,颔首道,“那挺好的啊。他们来上贡,我这边需要做些什么准备呢?”

怀恩对此似乎非常有经验,提醒道:“到时派人前去接洽,让其住在会同馆内,择期安排朝拜圣颜。离开时,赐给一些财帛便可。”

“开边市吧。”

朱祐樘先以决定的口吻说了一句,这才征询意见,“大伴以为如何?”

怀恩道:“先皇时,鞑靼人也曾多次请求开边市,未能得到朝廷准允。如今战场上我们取胜,却还要开边市的话,只怕会……太趁其心意了……单纯给一些财帛赏赐,反倒更为合理。”

朱祐樘却坚持道:“我认为,彰显出善意,方能彻底安稳西北局势。岳父曾说过,鞑靼内部如今也是多事之秋,我们其实可以坐山观虎斗,内部安稳发展几年,等兵强马壮之日,再发兵与之一战。”

怀恩道:“陛下,擅起刀兵实在不妥。即便跟鞑靼人的战争大获全胜,也难控制鞑靼草原之地,还不如……”

“怀大伴应该多休息。”

朱祐樘打断怀恩的话,劝解道,“看你脸色很差,不应为这些繁琐小事而担忧。毕竟眼下局势尚佳,未来的事情还是交给未来处置吧。”

就差说一句,你都是将死的人了,心咋还那么大呢?

能管好眼前的事就行了,至于以后怎么跟鞑靼人打仗,是你一个命不久矣的人应该考虑的么?

怀恩听出皇帝言语中对他的不信任,也明白自己在西北这场战事中,几乎没有做出任何贡献,反而好像是一直拖后腿的那个。

所以此时的他,最好是保持缄默。

覃吉道:“陛下,那偏头关防务由谁接手?”

“按部就班吧……”

随口说了一句,朱祐樘突然道,“哦对了,先前的山西巡抚翟瑄回京了吗?”

“并未。”

覃吉道,“毕竟朝廷还没给他安排新差事,加上山西地面不太平,大雪尚未解冻,故并未听说他往京师来。”

朱祐樘道:“那就让他从太原城出发前去偏头关,接替李孜省,两位以为如何?”

怀恩道:“最好是放到朝会上商议后再定。”

“好。”

朱祐樘道,“有关鞑靼小王子上贡之事,我也想问问朝中众卿家的意见。到底是应该冷处理,还是隆重接待,正好多征询一下他们的意见。”

怀恩心说,你现在想起来要询问大臣意见了?

等等。

你是不是又想先去问问你岳父的意思?

覃吉随即道:“陛下,有关接待之事,您看……应该派谁负责呢?”

朱祐樘道:“一并放到朝会上去讨论吧。不过我想,如果岳父病愈了,此事由他负责最为合适。如果他病情仍旧没好转的话,让延龄去,也不是不可以。”

“啊……陛下,接待外藩之事,怎能由一个不在朝的稚子出面主持呢?”

怀恩提出反对意见。

朱祐樘微笑道:“延龄不算稚子,他心思灵活,一切都像无师自通般,肚子里的墨水都满溢出来了。到时再让老伴在旁帮衬一下,我觉得不会有问题。”

覃吉也顺着意思笑道:“是啊,让张小国舅去,最是恰当不过。应付这点儿微末小事,以他的本领,绰绰有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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