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第一日,辰初,民早食。
“方外十友”杜审言、沈佺期、宋之问、卢藏用等人赶来灞桥,送陈子昂和乔知之出征。
陈子昂见到一身道袍的卢藏用,格外兴奋,立即翻身下马,迫不及待走近,拉住他的手,凑耳小声说道:“子潜兄,辛苦你跑一趟!立即去长安西市帮我买三十斤硝石,十斤硫磺,十五斤木炭,分开装入麻袋中,快马送来,我有急用。你的送別酒,回来再喝不迟!”
十五斤硝石,两斤硫磺,三斤木炭,正是古代黑火药原料的黄金配比。不过此次北征大军走陇关道,路上硝石很多,没必要多买。
陈子昂想先做试验,试一试黑火药的威力有多大,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其实火药早在春秋时代,《范子计然》里就有记载,“硝石出陇道”。
卢藏用一脸茫然,他是修道的行家,一听说要买硝石,硫磺,木炭,知道必然是炼丹所用。
此前,他一直拉陈子昂入道,陈子昂虽然对道家也很喜欢,但对炼丹还是排斥的。
卢藏用问道:“要这些干什么?你要炼丹?”
陈子昂思量片刻,点点头,说:“对,最近夜读葛洪的《抱朴子》,我突然对炼丹有了兴趣。正好在行军途中,可以一试。”
“好,我这就去办,都给你买上品!”卢藏用大喜,“伯玉,你在军中好好试验,回来我们兄弟好好切磋。最近,我在终南山的茅屋,用蓍龟九宫给你们卜了一卦,大捷!”
卢藏用骑马离开后,陈子昂这才注意到,一群大男人背后隨行而来的少女。她身著月白襦裙,外罩淡青半臂,云鬢轻綰,玉簪斜插,春光流转在她莹澈的肌肤上,竟似映出光华。
待走近了,只见她眉如远山含翠,目似秋水横波,顾盼间灵气逼人——正是乔知之胞妹,年方二八的乔小妹。
“兄长,我实在拗不过他们,便一起来相送……”少女盈盈下拜,双手奉酒过头,“边塞苦寒,你和陈公子,万望珍重,平安归来!”
乔知之下马接盏,將送来的杏酒一饮而尽。
小妹又从袖中取出一张笺,轻声道:“小妹偶得俚句,还请陈公子指教。”言罢曼声吟哦:“別路云初起,离亭叶正稀。所嗟人异雁,不作一行归。”
诗声清越,如珠落玉盘。
吟罢,乔小妹抬眼望向陈子昂,腮边泛起淡淡胭色:“这首《送兄》,还请陈公子指教。兄长经常夸你诗写得好,人也如玉……”
乔知之大笑著拍击陈子昂肩胛:“伯玉啊伯玉,小妹这诗,不知是赠我还是赠你?”
陈子昂此时的脑迴路有点慢,正待回答,忽见一黝黑皮肤的少年自后军气喘吁吁奔来,不由分说攥住陈子昂坐骑轡头。
那匹通身枣红色的赤兔马,不耐地喷著响鼻,这黑脸少年却浑然不惧,仰面直视马背上的陈子昂。
“方才听那位貌若天仙的姐姐说……你的诗写得好?”那少年问道,眸中闪著灼热的光。
陈子昂俯身端详这突兀出现的黑脸少年郎,他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身量未足却肩宽背阔,不合身的皮甲空落落掛在身上,稚气未脱的面庞,却鐫刻著与年纪不符的坚毅。
“略通文墨罢了。”陈子昂温声应答。
“能……能否求你为我写首诗?”少年搓著皴裂的双手,嗓音因紧张而发颤,“我叫魏大,邢州鉅鹿人氏,刚满十七!此前隨边军去过塞外,识得路途,此番是二次从军,上一次我当斥候,差点死在塞外!”
言及“差点死在塞外”时,黑脸少年的眼底,掠过一丝不符合年纪的沧桑。
见陈子昂頷首,黑脸少年愈发急切道:“我是家里的老大,家中尚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我从军的军餉正好供他们读书。你给我写首诗我寄给他们……”
陈子昂静心聆听,目光中流露出鼓励,示意少年继续说下去。
“若我这次真的死在塞外……”黑脸少年喉头滚动,声调陡然沉鬱,“我希望他们记得我的名字,记得我是为他们战死的,让他们好好读书……”
顿了顿,魏大继续说:“你能把我的名字写进诗里吧?我小时候没读书,现在刚学会写自己的名字,还是我弟弟教我的。”
说完,这黑脸少年捡起地上一根被人折断的柳枝,歪歪斜斜地在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魏……大。”
前来为陈子昂和乔知之送行之人,都饱读诗书,几乎匯聚了大唐半个诗坛的领袖人物,然而眾人心中皆不禁为陈子昂暗暗担忧。
这黑脸少年举止不合礼仪,看样子也真没读过书,似乎並不懂得写诗之道。
东晋时期的袁宏,才思极为敏捷,能够倚马可待,不过他当时所撰写的仅仅是公文,属於制式文章。而写诗是需要灵感的。
曹子建能够七步成诗,天下读书人皆默认他才高八斗。
乔小妹望向陈子昂,却见陈子昂当即翻身下马。他从锦袋中取出青檀笔、松烟墨,铺宣纸於灞桥石栏,略一沉吟,笔走龙蛇,写下《送魏大从军》:
匈奴犹未灭,魏絳復从戎。
悵別三河道,言追六郡雄。
雁山横代北,狐塞接云中。
勿使燕然上,惟留汉將功。
这首诗,陈子昂九岁上小学三年级就会背了,没想到是这样的来歷!有的专家在网上还煞有介事地考证说魏大是魏徵或者是一位久经沙场的將军,真是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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