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车飞速碾过路面,轮胎崩飞碎石,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在死寂的废弃城区里撞出回声。
大灯照射的范围里飞舞著成群的蚊虫和肥大的蛾子,翅膀展开得有巴掌大,乌泱泱的一大片,成群结队挡在前进路线上,噼里啪啦被货车的挡风玻璃撞得四分五裂,黏稠的汁液糊满了车窗。
傅衡掀开面罩,往嘴里丟了两粒薄荷,淡定地打开雨刷。雨刮器將飞蛾的残躯均匀地抹在挡风玻璃上,发出黏腻的摩擦声。
知之感到一阵反胃,下意识挪开视线。
她靠在副驾驶座上,目光扫过窗外。道路两旁是倾倒的水泥桩,有的断口处还缠著生锈的钢筋,像是人体暴露在外的白骨。
远处的高楼触目惊心的歪斜著,几近倒塌,玻璃墙面爬满深绿色的藤蔓。
藤蔓间掛著破碎的gg牌,依稀能看见“影视俱乐部”“第三工人食堂”的字样。风一吹,gg牌的残片哗啦作响。
道路严重开裂,路面上杂草疯长,快要没过车轮,偶尔能看见半截埋在土里的三轮车,车把上还缠著褪色的布条。
看起来,人类退场之后,自然正在重新占据这片土地。
“你別看著地方这么荒凉,以前可不是这样。”傅衡的声音打破沉默。
他腾出一只手,指了指右侧一栋带烟囱的建筑,语气中带著些许沧桑。
“你瞧那边,那是第三炼钢厂,我老爹以前在里头当焊工,也是个老熟练工了,一次能焊两米长的钢构件。”
“战爭那会,他被徵召去修补外围防御墙,走前还按著我的头说让我不准偷偷在家打电动游戏。”
“结果他这一趟走了,就再没回来。”
“后来我也再也不打电玩了。”
傅衡说著,牙齿嘎嘣一声咬碎一粒薄荷,脑袋微微垂下去。
知之侧头看了傅衡一眼,心里组织著安慰的话。
“所以说嘛,我们这种无牵无掛的人其实最適合闯荡污染区,做个刀口舔血的游侠,偶尔行侠仗义什么的。”傅衡挑了挑眉毛,“这样想想还蛮带感的,小说里的传奇人物初始设定都是父母双亡,所以这方面来说,我起码也有当大侠的潜质嘛。”
知之伸出去的手僵了一下,默默把喉咙里的话咽回去了。
“你不是只有老爹战死了么?怎么就父母双亡了?”拾柒举手提问。
“哦,我老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感染了,被烧得挺乾净的,我都没来得及见她一面。”傅衡低声说,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多余的情绪。
“对不起。”拾柒微微低头。
“没关係。”傅衡迅速接话,似乎生怕感伤的氛围蔓延开来。
知之心底微微一颤,忽然不想再参与他们的对话。
身处混沌的时代,大家总是经歷著相似的悲剧,一次次在不同的个体身上重复,永无止境。
拾柒坐在后排,好奇地探头探脑,头部的探照灯扫过四周的建筑,镜头闪烁著绿光。
“我发现我这还真有这地方的数据。”拾柒说道,“这里其实是樟都第三工业园区,新历 890年建成,巔峰时期有一百三十家工厂,超过十万名產业工人。”
“更早以前,大概是在九个世纪以前,这里是传说中的“药都”,是当时最大的药材集散地。”
“这也是为什么会有传言说,樟都地下有世界上最后的纯净土地和纯净药材。”
“不过最后一次更新数据......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药都么?知之心底微微一动。
炼药师计划,似乎正是起源於此。
傅衡嘆了口气,眼神黯淡下去:“你说的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早些年的时候,这地方是樟都数一数二繁华的区域。”
“可上一次大战打得太狠,十万工人,要么徵召入伍消耗在战场上,要么撞上毯菌爆发,成了地下那些东西的养料。”
拾柒的镜头转了转,扫过路边一处废弃的居民区。
楼门口还立著生锈的邮箱,有的邮箱敞开著,里面掉出几张泛黄的纸片,被风卷著贴在车轮上。
“我在地下待了太多年,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变得这么糟糕了。”拾柒低声说。
傅衡透过后视镜看了拾柒一眼,低声笑了笑,带著些酸涩。
“这个世界从来不是一夜之间变得这么糟糕。”
“它从没变过,一直都是这么糟糕。”
“算了,別聊这么沉重的话题。我们还是听个小曲儿好了。”
傅衡说著,伸手拧开电台。
先是一阵刺耳的沙沙声,像有无数只虫子在爬,深夜电台沙哑地响起,一个喜感的声音陪著欢快的小曲飘散出来:“瓦蓝蓝的天上飞老愣......”
还没来得及听两句,一阵急促的电流声闪过。
土味歌声戛然而止,一个急促的男声切进来:“联合政府签发一號徵兵动员令,凡 18至 45岁健康公民,可前往各区徵兵点报名。服役期间享受物资优先配给,家属可获得额外粮食补贴……”
“额外补贴,也就是多两口蛋白块罢了,那玩意我抓两只变异蟑螂也能做。”
傅衡撇撇嘴,换了个频段。
一个机械的女声传出来,这次是消杀通知:“第九区防疫办紧急通知,今晚 22时至次日 6时,將对樟都研究所及周边五公里区域进行全域抑菌剂喷洒。请仍在该区域滯留的人员,立即沿西侧主干道撤离,撤离途中关闭门窗,避免皮肤直接接触空气……”
“又来这套,没完没了。”傅衡长嘆一口气,方向盘打了个弯,避开路上一块凸起的水泥板,“不是消杀通知就是战爭动员,这是又要打仗了么?这才消停几年?”
“这次不是为了內战,起码明面上不是这样。”知之轻声说。
“联合政府,其实是在为第二毁灭日做准备。”
“第二毁灭日?”傅衡嗤笑一声,“联合政府的推演报告是吧?老实说我都懒得听这闹心玩意。”
“这些年里,这种类似的末日推演报告发了没有十次也有八次的,应验过不啦?”
“差不多每隔三五年就整一出,耳朵都起茧子了。”
他说著轻轻点了下剎车,车速微微慢下来,大灯照见路边一个巨幅的告示牌。
告示牌上贴著褪色的海报,最上面一张写著“全民备战备荒,阻击末日病毒”,下面的日期是新历 910年。
“瞧见没?这一溜说辞都玩了多少年了,有变过吗?”傅衡冷笑一声,“来来回回都是搞狼来了这一套,谁信呢?”
“最后都是藉口应对末日来袭进搞军备竞赛,九大区打来打去,最后倒霉的还是咱们这些普通人,没劲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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