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原本只是个普通的药商,曾在第六区经营著一家草药铺子。
近一百年,九大区防疫部门逐渐察觉到,有数千年歷史的草药学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供腥腐病症状抑制指导,因此以草药供应和成品药配置为核心业务的药商和药帮陆续兴起。
但由於九百年来腥腐病对土地持续不断的污染,纯净的草药越发难得,人工培育规模成本及其高昂,供应极端困难。
於是到了近二十年,药商又逐渐凋零。
生活日渐困顿的男人只能想法子换一门营生。
那时候,因为资源分配的矛盾,九大区之间正在互相开战。
战爭造成巨量的人力短缺,大量必要的公职岗位也急需人手补充。
男人搬出药商时期积累的手段和人脉,顺利通过第九区公职人员特殊引进计划,在外事部门担任要职,战后作为第九区驻外事务官,常驻第一区的联合政府大楼办公。
而在更早以前,一家三口还生活在一起时,那个男人也曾有过“生个儿子好继承家业”的念头,会在院子里的槐树下和朋友们喝酒吹牛,二两酒劲上头之后叫嚷著要做九大区最大的药商。
如今铺子大概已经荒废许久。
在知之很小的时候,男人曾经耐心地教她辨认上百种草药的成分。
儘管在现今这个时代,那些被污染的土地已经很难生长出真正纯净的药材,可他仍旧不厌其烦地指著那些精致的图片给知之看,告诉她:“这是甘草,药性温和,可以调和百草,清热解毒。那是忍冬,可以治疗痢疾。多数人会叫它金银,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忍冬这个名字。书上说它可以独自撑过漫长的寒冬,所以才有忍冬一说,对应著坚毅的品质。这正是如今人们所稀缺的,不是吗?”
“知之你看,这些草药来自不同的土地,有不同的生长习性,有时彼此调和相融,有时彼此相斥,其实就和现在九大区之间的分分合合很像。草药倘若用適当的调和方式,便会成为一副根除杂症的良药。我想,人心其实也是如此。”
如今那个男人回来的时间越来越少,父女两人见面总是无话可说。
他总有开不完的会,侍奉在第九区某个大人物身边,处理永无止境的“跨大区协调事务”,家人也渐渐变得陌生。
妈妈最终选择和他分开,不是没有道理的。
知之不知道他和妈妈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凭著直觉感受到,仿佛是忽然有那么一天,两个人不再彼此信任,渐渐形同陌路。
也许真正的裂痕都是悄无声息蔓延的,等到猛然惊醒时才意识到,原来它已经生长为深不见底的鸿沟。
就像如今的父女关係。
这些年里,男人总是在出差。妈妈出事的时候,他依旧不见人影。直到葬礼那天,他才风尘僕僕地出现,独自佇立在墓碑前,神色平静得近乎漠然。
他在妈妈的墓碑前站了不到十分钟,接个电话,又匆匆离去。
隔著来往的人群,他忽然停住脚步,看了知之一眼。
一双棕色的,黯淡的眼睛。
滚滚雷声在天边炸开,打断了知之的思绪。
教学楼的窗户剧烈震颤著,窗外大雨倾盆,远处响起刺耳的警笛声。
天气预报说这会是一场颱风雨。雨云自污染严重的第六区的方向飘过来,带著远超常规含量的病菌,整个第九区都如临大敌。
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打开一看,是气象部门发布的强降雨灾害天气预警。
“本次持续性强降雨可能裹挟大量腥腐病孢子粉尘进入安全区,请全体居民减少外出,关闭门窗,及时开启室內空气过滤系统。”头顶的广播发出预警提示,“如发现体表出现不明红斑、皮下组织异常增生或持续性幻觉,请立即拨打防疫专线0041。”
知之看了一眼窗外,眼帘又缓缓垂下去。
这么大的雨,那个男人应该不会来了吧?
反正,她也从没抱有过期待。
越来越多的师生聚集在走廊边,四周儘是忧心忡忡的嗡嗡声。
“都说颱风会穿过整个第六区。”有人低声说,声音微微发颤,“这可不太妙。”
“第六区怎么了?”
“你没看调查新闻么?上一场战爭把第六区的基础设施打了个稀巴烂,孢子浓度严重超標。新组建的区议会费拉不堪,联合政府拨下去的几十笔重建款楞给成了一笔糊涂帐,到现在连个净化塔都没修好......要是颱风真从第六区过来,我们这能好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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