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再次將秦天吞没。这一次,坠入深渊的感觉不再伴有直升机的失重或悍马车的顛簸,而是一种更为沉滯、更为压抑的陷落。意识仿佛穿过一层冰冷粘稠的薄膜,隨即被拋入一个截然不同的、却又同样绝望的战场片段。

感官如同被强行拧开的阀门,洪流般的信息瞬间涌入:

触觉:首先是粗糙的水泥碎屑硌著脸颊的刺痛感。身体紧贴著的,是冰冷而布满沙尘的地面。右臂传来一阵阵酸麻和隱约的钝痛,那是长时间保持射击姿势,以及步枪后坐力持续衝击肩窝带来的疲劳性损伤。迷彩服被汗水反覆浸透又半干,硬邦邦地贴在皮肤上,又冷又黏。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能感觉到防弹插板在背心里沉闷的滑动。

听觉:枪声。不再是车队遇袭时那爆发性的、来自四面八方的疯狂扫射,而是变成了另一种更令人心悸的模式——稀疏,但极其精准,致命。ak系列步枪特有的清脆点射声,从不同方向、不同距离的建筑物里冷冽地响起,每一次短促的爆发都伴隨著子弹击中附近墙壁、地面或废弃车辆时发出的“噗噗”声或尖锐的跳弹声。偶尔夹杂著rpg火箭弹在稍远处爆炸的闷响,震得地面微微颤抖。

更近的,是压抑的喘息声,痛苦的呻吟,还有牙齿死死咬住皮革或布料发出的摩擦声。无线电耳麦里,电流的嘶啦声和各种混乱、焦急甚至带点绝望的呼叫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alpha小队报告,我们被钉死在十字路口东侧建筑!无法移动!重复,无法移动!”“…需要撤离伤员!老天,他流血太快了!”“…bravo元素,报告你们的位置!我们看不到你们!”“…狙击手!三点钟方向,二楼那个没有玻璃的窗口!看到没有?”“…弹药!谁还有5.56弹匣?我就剩最后一个了!”“…黑鹰呢?空中支援到底他妈什么时候能到?!”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绝望的网,將这片区域紧紧包裹。

嗅觉: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新鲜而温热,混合著伤员失禁的臊臭。无处不在的尘土味,被爆炸和子弹扬起,吸进鼻腔,乾涩呛人。还有硝烟那熟悉的硫磺味,以及建筑物內部可能存在的霉菌和垃圾腐烂的微弱气息。所有这些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代表死亡和腐烂的、独一无二的“战场气味”。

视觉:宿主(马库斯?或者另一个士兵?)的视线透过一堆坍塌的砖石和扭曲的钢筋构成的临时掩体,小心翼翼地向外窥视。外面是摩加迪瓦一条更加狭窄、破坏更为严重的街道。几辆冒著黑烟的悍马车残骸歪斜地堵在路中间,成为了不祥的路障和墓碑。夕阳低垂,昏黄的光线斜射过来,將断壁残垣拉出长长的、扭曲的阴影,每一个阴影里都可能藏著致命的杀机。

视线所及,看不到完整的敌人,只有偶尔从窗口、门洞、废墟缝隙中一闪而过的身影,以及那不断喷吐死亡火焰的枪口。

秦天共享著这一切。他能感受到宿主心臟在胸腔里沉重而快速地擂动,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撞击肋骨。能感受到喉咙里乾渴得如同著火,水壶早已空空如也。能感受到肌肉因长时间保持高度紧张而发出的酸软抗议和细微颤抖。更能感受到那股如同毒蛇般缠绕在脊柱上的、冰冷的恐惧——不是爆发性的恐慌,而是一种缓慢渗透、逐渐冻结血液的绝望:他们被彻底困住了。

这不是开阔地的对射,也不是车队遭遇的突然伏击。这是城市巷战最残酷的形態——被分割,被包围,被孤立在一个个小小的、脆弱的据点里,彼此能听到呼救,却无法相互支援。每一个方向都是死亡陷阱,每一次试图移动都可能招致精准的火力打击。

“医务兵…求你了…疼…”附近,一个年轻士兵带著哭腔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传来,像钝刀子一样割著每个人的神经。

宿主艰难地咽了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乾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手中的步枪,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的目光扫过身边另一个背靠著断墙、同样满脸汗水和尘土、眼神里混合著恐惧和麻木的战友,两人交换了一个短暂的眼神,不需要言语,都明白彼此的处境——孤立无援。

无线电里,指挥官的声音也带上了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沙哑,仍在努力维持著镇定,呼叫著支援,通报著情况,但回应他的,往往是更嘈杂的静电噪音和更令人沮丧的延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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