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观鱼接过,试了试温度,递到赵玉书嘴边。
“喝了,能睡得好点。”
赵玉书沉默了一下,就著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將苦涩的药汁喝尽。
喝完药,她重新躺下,眼睛却还睁著,看著坐在床边的竹观鱼。
“睡吧。”竹观鱼替她掖好被角,“我就在外间,有事就喊我。”
他吹熄了油灯,只留窗外一点惨澹的月光渗入。
黑暗中,他听到赵玉书极其轻微地“嗯”了一声。
呼吸声逐渐变得均匀绵长。
这一次,她似乎真的睡沉了,没有再惊梦。
竹观鱼在外间的榻上坐下,並未立刻入睡。
白小楼轻轻带上门,迟疑片刻,轻声道:“玉书姑娘……怕是心里伤得深了。”
“时间能磨平很多事。”竹观鱼目光看著虚空,“也能让人记住该记的事。”
白小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一嘆,转身回了自己房內。
夜重归寂静。
竹观鱼合衣躺下。
闭上眼睛,却不是赵玉书惊惧的脸。
是赵宏武浴血怒吼、用身体堵住枪口的背影。
是福伯决然回身、扑向弹雨时那声撕裂夜空的啸叫。
“走啊——!”
“带玉书走——!”
声音在他脑海里反覆迴荡,一次比一次清晰,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他翻了个身。
“我不行了。”
“我来断后……你们赶紧跑吧,我对不起我的兄弟啊。”
赵宏武沙哑的声音,混著血沫的喘息,无比清晰地浮现。
他当时只觉得这是累赘的悲壮,甚至暗喜对方主动选择断后。
现在却品出一丝別的。
一种很蠢,很没必要,却又……沉甸甸的东西。
为了別人去死?
值得吗?
他竹观鱼穿越而来,拥有系统,步步为营,一切不都是为了自己能活得更好?
乱世之中,不自私,难道等著被吞得骨头都不剩?
但……
如果所有人都只为自己活,那赵宏武和福伯的死,又算什么?
他们护住的,又是什么?
一个念头,如同水底的暗礁,第一次突兀地浮现在他永远以利弊权衡的思维里:
“人活著,除了为自己,是不是……还能为点別的什么活?”
这念头让他感到一丝陌生和不適。
他皱紧眉,將其强行压下。
先活下去,活下去,才能想这些有的没的。
……
接下来的几天,竹观鱼的大部分精力都用在疏导赵玉书上。
他不急於求成。
只是在她发呆时,递上一块新做的、模样精巧的米糕。
在她夜里惊醒时,適时地点亮油灯,递上一杯温水。
偶尔,会语气平淡地讲一些沪城旧事,不是赵家惨案,而是些微不足道的趣闻。
三小姐房檐下摔下来的猫,老刘头偷偷埋在院子里的酒,福伯总也养不好的那盆兰……
他从不主动提及那晚,更不追问她的感受。
只是在她偶尔眼神看过来时,给予一个平静的、令人安心的回视。
渐渐地,赵玉书虽然依旧沉默寡言,惊惧稍退,眉宇间那层厚重的阴霾似乎淡了少许。
她开始会小口吃完他递来的东西,夜里惊醒的次数也在减少。
有时,她会抱著膝盖,坐在窗边,看著院子里的竹子,一看就是很久。
竹观鱼不再时时守著她。
这日清晨,天气稍霽。
竹观鱼向白小楼告了声假,说要出去走走,透透气。
白小楼看了看他恢復不错的脸色,又看了眼屋內安静坐著的赵玉书,点头应允,只嘱咐他小心,莫要走远。
竹观鱼换了身哑婆子找来的半旧灰布短打,像个寻常的伙计或学徒,出了小院。
他没有进城,而是径直朝著北面那座云雾繚绕的山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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