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著!”

胡宗宪怒喝一声。

县丞諂媚的凑过来,“太爷,要不让他站著吧。”

“好啊,”胡宗宪视线扎在郝师爷身上,“你给我个理由。”

县丞张张嘴,不吱声了。

一眾佐贰官面面相覷,收拾郝师爷,对他们来说绝不是好事,

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郝师爷都是他们的战友。

明朝明面上的当官途径有四条,

科举、荐举、国子监、军功。

荐举和国子监,从某种程度来说,均可算作对簪缨勛贵的恩荫,

如此一县的佐贰官,大多是科举入仕,再由朝廷下派,

科举內容是四书五经,科举形式是八股,

他们学习的內容和实际工作內容是有不小差异的。

因此,在工作上他们需要精通大明律的郝师爷。

至於生活中...就不必赘言。

胡宗宪一看郝师爷就气得牙痒痒,他师从欧阳德,受业王守仁心学,在北京观政的两年,所接触的人上至首辅夏言,下至行商走贩,却没见过如郝师爷这般人。

这种感觉不好说,就像是嘉靖、胡宗宪、在场的一眾官吏都是清明上河图里的人,对他们用赭、用青、用黑、用白都无所谓,但郝师爷不同,他是滴在画上的油污!

郝师爷扑腾跪下,没有一点包袱。

“你很懂大明律啊!从哪学的?”

“小人是自学的,瞎琢磨。”

“自学?呵呵,我看你用的比刑部那些人都好。你们定了案,我找主薄竟要不来案卷,非要我嚇唬他,他才招出来。

你们,真,真是蛇鼠一窝!”

胡宗宪满腔正义热诚来到益都县,一入县就把他的理想打个粉碎,沉默的百姓,沉默的县衙,沉默的一切...唯一出声儿的是郝师爷,可他出的声儿又是那么难听!

县丞、主薄、典史低著头,没声儿。

胡宗宪把郝师爷晾在那,

“益都县蝗灾、旱灾,民不聊生,路有饿殍。县外流匪横行,牙商居货囤奇,粮价炒到了天上,本官接手这么大的烂摊子要如何治?

不要以为流水的县令,铁打的营盘,本官要做不下去,你们也別想做了,都给我想办法!”

县丞咳嗽一声:“下官以为,要从蝗灾先治,蝗灾看似为天灾,实为人祸,此淤泥不清,別的事都无从谈起。”

“蝗灾並非天灾,实为人祸?”胡宗宪虎目中闪过凝重,“你是说蝗虫是有人招来的?”

县丞偷瞄了郝师爷一眼。

“正是。”

“谁招来的?”

“这....很难说。”县丞面色为难。

胡宗宪换了个问法,“为何是人招来的?”

县丞如实道:“蝗灾起於劣地,益都县的耕地一年两熟,从不休耕,中田毁成了下田,前几年,朝廷又下官文,令县內稻改旱,这地长出的庄稼不及前几年三成,蝗灾也就起了。”

胡宗宪瞪圆虎目,

断不想小小的县衙中,竟有如此大才!

祸福无门,唯人所召,

县丞的论调,胡宗宪离京前听人讲过,不过,和他说这些话的人,是大明首辅夏言!

“太爷,喝茶。”

典史凑过来,把热水激进官窑泥釉茶碗,茶碗底铺满翠绿毛尖,被热水这么一激,有一两根毛尖立出了茶水面。

休耕是保持地力的法子,早在周公行井田制的时候,人家就知道休耕了,难不成嘉靖朝的农民不知休耕?

非也。

不休耕的原因很简单,没有多余的地轮耕。

那地呢?

用首辅夏言的原话说,

“天下耕地,皇庄占一半,百姓占一半。”

皇庄起於成祖皇帝,时至孝宗,孝宗意识到再不遏制皇庄社稷就要丟了,故励精图治,力图代谢皇庄、盐法的积弊,无奈死得不明不白,一直持续到前几年的“嘉靖新政”,首辅夏言清出了皇庄近三十万顷田。

然而,清理出的皇庄多集中於两京京畿,天恩辐射不到青州府益都县,益都该咋样还咋样。

蝗灾是人祸。

胡宗宪盯著浮出水面的半根毛尖,脑中没来由闪过一件事,

去年年根,嘉靖皇帝南巡。四更天时,行宫莫名其妙走水,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寻问大臣陛下何在,群臣诺诺,陆炳衝进烧著大火的行宫,把嘉靖背出来。

胡宗宪打了个冷战,再不敢往下想。

“刘县丞,你有如此高论,对治蝗可有心得?”

县丞泰然自若,“回太爷,我哪有什么高论,无非是听的多了,学上两句而已。”

胡宗宪强忍著不去看跪在堂下的郝师爷。

主薄与县丞心有灵犀,或者说,整个县衙除了胡宗宪,大伙都心有灵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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