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秽缚

市民公园的喧囂如同潮水般退去，姜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扇斑驳的、不断渗出不祥气息的公共厕所木门上。口袋里的金属哨子被他握得滚烫，手心里的汗水几乎要浸湿钥匙串。

他最后看了一眼树下那个工装鬼魂。对方依旧维持著抬头哀求的姿势，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无法作偽的焦急和绝望，那只凝实的手固执地指向厕所入口。

深吸一口带著青草和烤肠香味的空气，姜靖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门內与门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光线陡然暗淡下来，空气中瀰漫著一股浓重的消毒水混合著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和陈腐泥土的怪味。公园的喧闹声被隔绝了大半，只剩下一种令人不安的、深沉的寂静，以及水管偶尔滴水的“嗒…嗒…”声，敲打著人的耳膜。

厕所內部很老旧，白色的瓷砖墙面积满了污渍和黄色的水垢，不少地方的墙皮已经剥落。头顶一盏功率极低的白炽灯，散发著昏黄无力、勉强照亮有限范围的光晕，更多的角落则沉浸在浓重的阴影里。

然而，在姜靖此刻异常清晰的“鬼眼”视野中，这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浓郁的、如同粘稠墨汁般的灰黑色煞气，几乎填满了整个空间，它们从最里面的隔间方向源源不断地涌出，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翻腾，让空气都显得凝重不堪。这煞气的浓度和恶意，远超门外所感，让他呼吸一窒，后颈的寒毛瞬间立起。

冰冷刺骨的寒意包裹了他，不是生理上的低温，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耳边似乎有无数细碎的、充满痛苦的窃窃私语在迴荡，听不真切，却搅得人心神不寧。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洗手区。骯脏的镜子映出他略显苍白的脸，但在镜面深处，似乎有別的扭曲的影子一闪而过。洗手池的水龙头仿佛永远关不紧，滴落的水珠在池底溅开，偶尔会幻化出微小而扭曲的五官轮廓，又瞬间破碎。

姜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压下喉咙口的不適感。他知道，这里的负面能量已经浓郁到足以影响感官，甚至扭曲现实的表象。

那个工装鬼魂指的“里面”，显然是隔间区。

他放轻脚步，踩著潮湿、开裂的地砖，向里走去。每靠近一步，那股冰冷的压力和耳边的囈语就加重一分。煞气如同湿冷的蛛网，缠绕在他的皮肤上，试图钻入他的毛孔。

隔间的门板大多歪斜、破损。他的目光逐一扫过。

第一个隔间，空无一物，只有骯脏的马桶和满地污纸。

第二个隔间，同样空空如也。

第三个隔间……

就在他的目光即將掠过第三个隔间时，他猛地顿住了。

在那扇虚掩著的、漆面剥落的门板下方缝隙里，他看到的不是地砖，而是……浓郁的、几乎化不开的黑暗！那黑暗如同有生命的活物，缓缓流淌出来，与其他地方的煞气不同，它更纯粹，像是化不开的黑暗。

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小女孩抽泣声，正从那个隔间里传出来！

姜靖心臟收紧，屏住呼吸，缓缓推开门。

吱呀——

老旧的合页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死寂的厕所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个隔间比其他的更脏、更破旧。马桶堵塞，污物漫溢在地面上，散发出恶臭。墙壁上涂画著不堪入目的字跡。

而在马桶后方那个最阴暗、最骯脏的角落里，蜷缩著一个小小的、半透明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

她穿著一条洗得发白的、带著小碎的旧裙子，裙子上沾满了透明的污渍。她的小胳膊小腿瘦弱得可怜，脑袋深深埋在膝盖里，小小的肩膀因为持续的哭泣而剧烈地颤抖著。

最让姜靖感到心悸的是，小女孩的魂体被无数煞气紧紧缠绕著！那些煞气如同黑色髮丝一般密密从墙壁、地板、甚至虚空中伸出，如同恶毒的藤蔓，將她牢牢捆绑在那个冰冷的角落，让她无法离开半步。

她就是一个被囚禁在此地的、弱小无助的魂魄！

“囡囡……？”姜靖下意识地低唤出声，声音因紧张而有些乾涩。

听到声音，小女孩猛地抬起头！

一张苍白、沾满泪痕的小脸露了出来。她的眼睛很大，却空洞无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她的嘴巴张著，却发不出更大的声音，只有那令人心碎的、细微的抽噎。

“爸……爸爸……”她看著姜靖，眼神却没有聚焦，仿佛透过他在看別人，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囡囡怕……黑……囡囡冷……爸爸……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