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娘娘离去时那微沉的脸色，如同一片阴云，悄然覆盖了演武谷上空原本略显热烈的气氛。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却不再是討论术法心得，而是充满了惊疑、揣测，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强行破阵？东南角？他们疯了不成！”“十几个人…是谁这么大胆？”“还能为什么，定是想偷偷下山，去搏那封神前程！”“糊涂啊！岛外现在是什么光景？那是无量杀劫！是绞肉场！他们以为是去赴宴吗？”
先前与息小壤切磋的刘环摇头嘆息，他周身环绕的火鸦虚影都黯淡了几分，脸上没了斗法时的锐气，只剩后怕。他方才虽也与息小壤打得有来有回，但那是在同门切磋、点到即止的前提下。若真箇生死相搏，置身於那传闻中劫气瀰漫、大能喋血的战场，他自问並无多少把握能全身而退。
息小壤默然走回龟灵圣母身边，心头沉甸甸的。他亲身感受过那些同门眼中对“下山”的渴望，那是一种近乎盲目的狂热。如今听闻有人真的付诸行动，甚至不惜触犯门规、冒险破阵，他才真切体会到，师尊和师伯们口中的“量劫凶险”和“劫气迷心”，並非虚言恫嚇。
那离岛的诱惑，竟如此可怕？
龟灵圣母目光扫过全场，將眾弟子各异的神色尽收眼底。她並未多言，只是淡淡开口道：“今日演武，到此为止。尔等回去后，当静思己道，勤修不輟，莫要被外物乱了心神。”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一股清冷沉静的力量，如同冰泉泻地，稍稍压下了场中的躁动不安。眾弟子纷纷躬身行礼，心思各异地散去。
待眾人离去，山谷恢復寂静，龟灵圣母才看向息小壤，问道：“今日连番切磋，感受如何？”
息小壤收敛心神，认真回道：“回师父，弟子获益良多。实战与独自修炼確是天壤之別。诸位师兄道法精妙，让弟子明白了自身诸多不足。尤其是…法术转换间的生涩，以及对敌时的应变，还差得很远。”
“能见到不足，便是进步之始。”龟灵圣母頷首，“你的根基远超同辈，土行天赋更是得天独厚，这是你的优势。但需谨记，洪荒之大，能人异士辈出，神通法宝诡异者不知凡几。切不可因天赋而生骄矜之心，需时刻保持谨慎，如履薄冰。”
“弟子谨记师父教诲。”息小壤恭敬应道。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师父，那封神榜…当真如此诱人？竟让同门甘冒奇险，连师门禁令都不顾了？弟子愚钝，虽知是天庭神位，却不知其究竟好在何处，又险在何处。”
龟灵圣母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抬头望了望碧游宫的方向，似是无声轻嘆。
“隨我来。”她並未直接回答，而是驾起云头，带著息小壤朝著金鰲岛中央，那座巍峨耸立、气象万千的宫殿群飞去。
越靠近碧游宫主殿，周围的灵气越发浓郁精纯，大道伦音若有若无，令人心旷神怡。但今日，这片截教圣地却笼罩在一层无形的凝重之下。
主殿外的广阔广场上，黑压压地站满了截教弟子。从气息来看，多为外门弟子和记名弟子，亦有部分內门弟子混杂其中。他们自发聚集於此，鸦雀无声，目光都聚焦在宫殿大门之上，眼神中充满了渴望、焦虑、不甘，以及一丝畏惧。
多宝道人、金灵圣母、无当圣母的身影並未出现。唯有赵公明立於殿前高阶之上，面色铁青，虬髯微张，显然余怒未消。云霄娘娘则站在他身侧，神情依旧清冷，但眉宇间带著一丝疲惫。她脚下，跪伏著十余名弟子，个个衣衫破损，气息萎靡，面带惶恐，正是先前试图破阵的那些人。
赵公明声如洪钟，带著压抑的怒火，响彻广场：“…私闯禁制，触犯门规！尔等眼中，可还有教主法旨？可还有截教门规？！”
一名跪伏的弟子抬起头，脸上带著血污和不忿，激动道：“赵师伯！弟子知错！但弟子不甘！凭什么？凭什么那封神机缘就在眼前，却要我等困守岛上，眼睁睁错过？入了天庭，得享神道，长生不死，难道不是一场造化吗？为何师长们非要阻拦？！”
“造化？”赵公明气极反笑，“尔等只知神位光鲜，可知其背后是何等的杀孽与凶险！那是无量量劫！非大福缘、大毅力、大神通者，入劫便是灰飞烟灭之下场！尔等修为，不过真仙、天仙，放在洪荒，与螻蚁何异？也敢妄谈爭抢神位？简直不知死活！”
那弟子被骂得脸色惨白，却仍梗著脖子道：“纵然身死道消，也是弟子自己的选择！总好过在此碌碌无为，空耗岁月！弟子听闻，那阐教弟子早已下山辅佐明主，抢占先机！我等若再迟疑，只怕连汤都喝不上了！师长们莫非是要將这机缘，尽数让与阐教不成？”
此言一出，下方人群中顿时出现一阵骚动，显然这话说中了不少弟子的心思。
“放肆！”赵公明大怒，抬手欲打，却被云霄拦住。
云霄上前一步，目光清冷地扫过下方所有弟子，声音平和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尔等可知，何为量劫？”
她不等眾人回答，便继续道：“天地灵气有数，修士汲取日久，因果纠缠，怨气积聚，终至天地难容。量劫便是天道运行，清理乾坤，重定秩序之大劫。每一次量劫，皆是尸山血海，万灵凋敝。上古龙凤初劫，强如祖龙、元凤、始麒麟，何等威能？依旧黯然落幕，族群几近覆灭。中古巫妖大战，妖皇东皇太一、帝俊，十二祖巫，哪个不是纵横洪荒之辈？最终亦同归於尽，天庭崩毁，不周山折！”
她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著歷史的沉重与血腥气，让在场所有弟子，包括息小壤，都感到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封神榜，看似是机缘，实则是天道予眾生的一线生机，亦是劫数之引！榜上有名者，真灵不灭，可入神道，看似永生，却亦受封神榜与打神鞭制约，失去逍遥，再难寸进！而更多的修士，无数修士，他们的结局是什么？是真灵溃散，永世不得超生！是成为他人上榜的垫脚石！”
云霄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尔等只闻九龙岛四圣、闻仲、魔家四將下山风光，可曾想过他们此刻正身处何等杀局之中？可曾想过他们能否活到登上封神榜的那一刻？尔等又可知，那劫气瀰漫之下，心智蒙蔽，善恶顛倒，同门相残不过是等閒！”
她伸手指向跪伏的弟子：“尔等今日所为，当真全是出自本心？而非受了冥冥中劫气影响，行此冒险激进、不计后果之事？”
跪伏的弟子们浑身一颤，脸上露出茫然与后怕之色。下方的人群也安静下来，不少人面露思索。
就在这时，碧游宫大殿那两扇沉重古朴、铭刻著万仙来朝图景的大门，无声无息地缓缓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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