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號”如同受伤的野兽,拖著残躯缓缓驶入“熔炉之心”混乱但繁忙的空港。与45號殖民星的荒凉死寂截然不同,这里充满了一种畸形的活力。巨大的、未经官方许可的船坞如同附著在殖民星骨架上的钢铁藤壶,焊光闪烁,敲打声不绝於耳。各式各样的飞船进进出出,其中不少都涂抹著不同军阀的標识或是乾脆隱藏了编號。空气仿佛都瀰漫著金属碎屑、泄露的能源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通过贝亚特记忆中並不十分確切的联繫方式和一番周折,他们终於得以进入殖民星內部,来到了统治者古莱的指挥部所在地。与其说是军事要塞,这里更像是一个被武装力量保护起来的、极力模仿旧地球帝国贵族风格的奢华官邸。走廊里掛著拙劣仿製的帝国鹰徽油画,穿著笔挺但细节粗糙的仿製帝国军服的卫兵站得笔直,却总透著一股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滑稽感。

在一间过度装饰、摆满了各种闪闪发光但品味堪忧的“古董”的会客室里,他们见到了贝亚特的姑妈,玛利亚·劳伦。

玛利亚夫人確实风韵犹存,保养得宜,穿著一身显然是穀神星流行风格的丝绸长裙,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她看到贝亚特时,脸上立刻堆满了夸张的、几乎是戏剧化的惊喜和关切。

“哦!我亲爱的贝亚特!我的孩子!”她快步上前,张开双臂拥抱住贝亚特,声音带著哽咽,“看看你,受苦了……瘦了这么多……我听到45號星的消息,心都要碎了!”她的拥抱很用力,但贝亚特能感觉到那怀抱的一丝僵硬和距离感。

“姑妈……”贝亚特的声音有些乾涩,一路上的疲惫和创伤让她此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亲情”有些无所適从。

玛利亚夫人鬆开贝亚特,又用

一方精致的手帕擦了擦眼角並不存在的泪水,这才將目光转向一旁沉默如礁石的重灭。“这位就是……重灭?哦,我听说了,你们结婚了……真是……真是患难见真情。”她的笑容依旧热情,但眼神在快速扫过重灭身上明显不合身的、沾著油污的旧衣服和他那双过於冷静的眼睛时,闪过

一丝不易察觉的评估和……轻微的戒备。

“夫人。”重灭微微点头,言简意賅,没有任何寒暄的意思。他的目光已经越过了玛利亚夫人,落在了门口刚刚出现的高大身影上。

古莱走了进来。他身材高大,试图用笔挺的旧式帝国军服改良款来衬托自己的威严,衣服上甚至滑稽地掛著几枚来路不明的勋章。他的头髮梳得一丝不苟,下巴微微抬起,带著一种刻意模仿的贵族派头。

“亲爱的,这就是你常提起的侄女和她的丈夫?”古莱的声音洪亮,带著一种故作豪爽的热情,他走上前,目光如同评估货物般在贝亚特和重灭身上扫过,最终停留在重灭脸上,那审视中带著毫不掩饰的轻蔑。

“欢迎来到『熔炉之心』,孩子们。”他伸出手,象徵性地和重灭握了握,一触即分,仿佛怕沾上什么不洁的东西。“一路辛苦。45號星的事情,我听说了,真是……令人遗憾。亚斯兰老弟是个豪杰,可惜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哀悼,但重灭和贝亚特都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丝虚偽。他称亚斯兰为“老弟”,仿佛很熟络,实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態。

玛利亚夫人连忙在一旁打圆场,吩咐僕人端上茶点(虽然只是合成代餐膏和过滤水):“是啊是啊,来了就好,到了姑妈这里,就当是自己家。古莱一定会帮你们的。”

古莱顺势坐下,摆出一副长者的姿態,手指敲著镶嵌著劣质宝石的扶手:“说说吧,具体什么情况?听说……是王国军的萨莱尔动的手?他可是条恶犬啊。”

贝亚特深吸一口气,强压著悲痛和愤怒,简略地將婚礼袭击、父亲被俘、波克战死、肯特背叛的经歷说了一遍。

隨著她的敘述,古莱脸上的“同情”和“愤慨”渐渐有些掛不住了。当他听到亚斯兰不是简单的战败,而是彻底垮台,被王国军高级將领亲自剿灭、甚至最信任的副官都叛变了时,他原本那点因为“亲戚”关係而產生的微弱兴趣迅速冷却,转而变成了深深的忌惮和疏远。

起义失败被王国剿灭,和与王国发生边境衝突,这完全是两个性质!收留前者,意味著可能直接得罪穀神星王国的高层,甚至引来萨莱尔的直接报復!他古莱只是想在这片星群当土皇帝,可不想正面硬撼王国的正规军,尤其是萨莱尔那种心狠手辣的傢伙。

他的笑容变得勉强起来,身体微微后仰,拉开了距离。“哦……是这样……萨莱尔亲自出手……还动用了轨道打击……肯特也……”他沉吟著,手指敲击的速度加快了,“这就难办了啊……萨莱尔这条疯狗,可是睚眥必报的。”

玛利亚夫人的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不安地看了丈夫一眼,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古莱瞥了妻子一眼,碍於贵族后裔那点可怜的、自以为是的“体面”,他没法立刻直接翻脸赶人,但態度已然天差地別。他轻咳一声,语气变得公事公办,甚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驱赶意味:

“贝亚特,重灭,不是姑父不帮你们。只是……你们也知道,『熔炉之心』看著热闹,其实也是强敌环伺,我的日子也不好过。收留你们……风险很大啊。萨莱尔要是知道你们在我这里,恐怕下一刻轨道炮就要对准我的脑袋了。”

他顿了顿,看著两人瞬间冰冷下来的脸色,尤其是重灭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又假惺惺地补充道:“当然,我们毕竟是亲戚。我古莱也不是怕事的人,更不会做落井下石之事。这样吧,你们可以先在这里住下,休息几天。至於以后……再从长计议,如何?”

这“从长计议”四个字,说得轻飘飘的,其下的含义却再明显不过:他不会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只希望他们识趣点,自己儘快离开。

贝亚特的心沉了下去,姑妈一家虚假的热情和古莱毫不掩饰的势利,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她心中刚刚燃起的微弱希望之火。

重灭却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切。他脸上没有任何失望或愤怒的表情,只是平静地迎著古莱虚偽而闪烁的目光,缓缓地、清晰地开口:

“古莱先生,我们不需要长期的庇护,更不会给您带来无法承受的风险。我们只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靠我们自己的手,向萨莱尔和穀神星王国討还血债的起点。我们活著,就能战斗。而不是来乞討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一种冰冷的重量,砸在古莱那充满算计的心上,也让一旁试图维持表面和谐的玛利亚夫人尷尬地別开了脸。

古莱眯起了眼睛,重新打量著重灭。这个年轻人,比他想像的要难缠,也……更不怕死。

接下来的几天,重灭和贝亚特被“安置”在一处偏僻破旧的招待所,无人问津,与初到时那虚偽的热情形成了鲜明对比。送来的食物也只是最基础的合成口粮,仅能果腹。古莱显然希望用这种冷处理的方式,让他们知难而退,自行离开。

然而,重灭並未閒著。他利用这段时间,带著他那除了正在养伤的小陶,剩下仅存的五名队员,仔细研究了“熔炉之心”的势力分布、古莱军队的构成,甚至通过杨武那神乎其技的电子手段,窃听到了一些关於前线战事不利、古莱正为此焦头烂耳的风声。

重灭知道,等待施捨毫无意义,他们必须展现出自己的价值,一种古莱无法拒绝的价值。

机会很快以另一种形式到来。在一次小规模的边境摩擦中,古莱的一支巡逻队被邻近军阀俘虏,对方索要巨额赎金。古莱既不愿付钱损了面子,又不想为几个小兵大动干戈,正左右为难。

重灭主动找上了古莱指挥部的一名低级军官(他甚至无法直接见到古莱),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他只需要一架小型运输艇和他自己的六个人,就能潜入对方据点,救回俘虏。

军官將信將疑地报告了上去。古莱正烦心此事,闻言嗤之以鼻,但转念一想,让这些“麻烦”去试试也无妨,成功了最好,失败了也正好除掉他们。他大手一挥,批了条子,甚至没给任何支援。

古莱的指挥部里,空气中瀰漫著轻蔑与等待看好戏的氛围。当重灭带著他的小队成员走进来时,几个古莱的嫡系军官甚至发出了毫不掩饰的嗤笑声。

“小子,需要我给你的人配发白旗吗?现在投降还能留个全尸。”一个满脸横肉的军官嘲弄道。

重灭像是没听见。他径直走到星图前,目光扫过杨武费尽心力搞到的、关於关押点和“油蛇”乌里奇部队的零星情报。贝亚特站在他身边,面色紧绷,波克则恶狠狠地回瞪著那些军官。

古莱假惺惺地开口:“重灭啊,任务艰巨,有什么需要儘管提……虽然资源也紧张。”他等著重灭开口求援,好再羞辱一番。

重灭却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自己的队员,也像是在对房间里所有人宣布,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杂音:

“我们不是去强攻。我们去做一次『外科手术』。”

他手指点向星图上据点东侧的一片区域:“杨武,你的『手术刀』要在这里下刀。黎明前4点25分,主风力发电机背风面,电磁杂波最弱。我要你进行一次定向脉衝衝击,精確瘫痪东侧围墙的监控传感器和第三號通讯中继塔。持续时间,90秒。不能多,不能少。做得到吗?”

杨武推了推眼镜,眼中闪烁著计算的光芒,隨即阴惻惻地一笑:“90秒?足够让那帮废物的屏幕开满雪了。交给我。”

重灭点头,目光转向阿提拉:“独眼,这90秒,就是你的舞台。我要你在这段时间里,用最吵的方式,把所有人的眼睛和耳朵都钉死在据点正面。用物理榴弹,不用能量武器,声音要响,火光要大,让你的义眼红光亮到最嚇人的程度。你要让他们以为,我们的主力正在不计代价地猛攻正门。”

阿提拉咧开大嘴,狞笑起来:“哈哈!这个老子在行!保证把他们屎都嚇出来!正面就交给我这头『巨熊』了!”

“你的任务最危险,也是关键。”重灭沉声道,“90秒后,无论我是否得手,你必须立刻后撤,绝不恋战。”

最后,他看向一直沉默如影子般的李琟:“『幽灵』,你需要提前就位。在这个制高点。”他指出了地图上一个遥远的、几乎不可能的狙击点。“你的视野要覆盖整个西侧停机场和d区侧门。不需要你开枪杀人,除非万不得已。你的任务是『沉默』。如果有任何意外,有哨兵发现了我们,用你的特製电击弹,让他『安静』下来。为我们爭取十秒钟。”

李琟只是默默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擦了一下他的狙击枪。

这时,阿提拉忍不住插嘴:“头儿,那你呢?你怎么进去?正面强攻是佯攻,后门肯定也有重兵啊!”

重灭的手指划过星图,最终点在一个毫不起眼、几乎被標记为废弃的排污口。

“从这里。乌里奇的人懒惰又迷信,他们认为这片区域地基沉降,是『不祥之地』,巡逻密度最低。杨武的干扰覆盖这里的效果也最好。”他看向眾人,眼神锐利而冷静,“我会在干扰发动的第一时间潜入。阿提拉製造的混乱是我的背景音。我的目標是仓库,而不是防守更严的地下室——乌里奇的人贪图方便,一定会把俘虏关在那里。”

他环视自己的队员,语气不容置疑:“整个行动窗口只有五分钟。潜入、解救人质、撤离。五分钟內,无论是否成功,都必须撤退。运输艇会在预定位-置等待,绝不多等一秒。”

指挥部里安静了一些,之前的嗤笑声消失了。古莱的几个军官脸上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这个计划大胆、精密,而且完全跳出了他们那种“一拥而上”的土匪思维。每一个环节都计算到了极致,充分利用了环境、敌人的心理和己方每一个人的特长。

重灭最后看了一眼古莱,语气平淡却带著一丝冰冷的讽刺:“这就是我的计划。我不需要你的『资源』,我只需要你承诺的『自主权』。”

然而,重灭的確让所有等著看笑话的人闭上了嘴。行动前,他將小队成员召集到“流浪者號”狭窄的舱室內,摊开手绘的据点草图。

“听著,”他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乌里奇的人不是军队,是佣兵。他们纪律鬆散,夜岗更是漏洞百出。杨武,你的『玩具』是关键。”

“放心,头儿,”杨武推了推眼镜,手指在便携终端上飞快敲击,“频率已经调好,保证让他们变成聋子和瞎子,就等你的信號。”

“阿提拉,你是他们的『主菜』。”重灭看向独眼壮汉。

“哈哈!明白!我会吵得他们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阿提拉狞笑著,拍了拍身旁的榴弹发射器。

“李琟,”重灭看向阴影中的狙击手,“占领制高点。视野如何?”

“清晰。”李琟的声音如同他的存在一样,冰冷而简洁,“侧门在我的射界內。需要『安静』还是『吵闹』的解决方案?”

“保持安静。非致命击倒。没有我的信號,绝对不要开火。”

“明白。”

行动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展开。小队在夜幕掩护下悄然抵达预定位置。

“幽灵就位。”公共频道里率先传来李琟平静的报备。

“魔术师已抵达预定发射点。干扰器预热完毕,隨时可以施法。”杨武的声音带著一丝兴奋的杂音。

“巨熊已进入攻击位置!妈的,这地方真臭!”阿提拉粗重的呼吸声夹杂著电流噪音传来。

重灭潜伏在废弃管道口,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所有单位,最后確认。通讯检查。”

“幽灵,清晰。”

“魔术师,频道畅通!”

“巨熊,声音大得很!”

“很好。”重灭深吸一口气,“行动开始。杨武,动手。”

“收到!『噪音交响曲』第一章,开始!……干扰已释放!持续90秒……倒计时开始!”

几乎在杨武话音落下的同时,据点东侧的灯光肉眼可见地暗淡了一下,几个监控探头的红色指示灯熄灭了。

“巨熊,该你了。”

“早就等不及了!崽子们,你阿提拉爷爷来了!!”频道里瞬间被阿提拉狂暴的吼声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填满。

重灭立刻钻入管道,耳机里传来杨武的倒计时和外面持续的爆炸声。

“干扰剩余70秒…60秒…”

管道內一片漆黑,只有粗重的喘息声。重灭的动作极快,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巨熊报告!哈哈!龟儿子们都跑到正面来了!吃炮弹吧!”

“收到。保持压力。”重灭低声回应,同时侧身滑过一个锈蚀的阀门。

“干扰剩余30秒…头儿,你还有30秒盲区时间!”

“足够。”重灭已经看到了管道尽头的光亮。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外面是一条昏暗的走廊,空无一人。“我已进入內部。正在向目標区域移动。”

他像影子一样沿著墙边移动,避开了几个正在打瞌睡或是被正面交火吸引的零星哨兵。很快,他找到了那个旧仓库,门口果然只有两个无精打采的守卫。

“发现目標仓库。两名守卫。李琟,注意我的位置,我需要绝对安静。”

“视野內。无其他异常。”李琟回应。

重灭如同猎豹般扑出,一手捂住一名守卫的口鼻,另一只手中的电击器精准地按在另一人的颈侧。两个守卫几乎同时软倒。

“守卫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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