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三根手指搭在程阿海枯瘦的腕脉上,指腹微动,按了寸、关、尺三部,眉头微蹙著。
似乎在细细分辨那紊乱无力的脉象。
“咳…咳了有小半年了,越来越重。痰、痰是黄的,有时带灰。这个把月才带血……”程阿海喘息著回答。
这让程水生心头一紧。自己完全不知居然还咳血了。
坐堂先生收回手,沉吟片刻,又看了看程阿海的舌苔。
舌苔厚腻发黄。
他拿起一支禿笔,在砚台里沾了点墨,在一张黄麻纸上飞快地写了起来。
笔跡虽潦草,但能看出是几味药名和分量。
“肺癆沉疴,痰热壅肺,久咳伤络。”
他一边写一边说,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先清肺热,化痰止血,固护肺气。开三剂。生地黄、麦冬、川贝母、仙鹤草、阿胶珠、炙甘草。”
他將药方递给旁边的伙计抓药。
伙计接过方子,扫了一眼后,转身拉开几个抽屉,动作麻利但带著一种程式化的熟练。
药材被迅速分好,用三张粗糙的黄草纸包起。
“承惠。”伙计把药包往柜檯一放,“诊金加药费,一剂一百六十文,三剂四百八十文。阿胶珠和川贝母是贵细药材,贵价在这里。”
“四百八十文?!”程阿海心头猛地一沉,这价格远超他的预估!
心头也是一嘆,这也是他为什么拖著的原因。
但程水生没有犹豫,付钱的同时,朝先生拱手问:“先生,钱已付讫。不知我爹这病,依先生高见,需要调理多久方能见好?”
坐堂先生的目光落在水生身上,似乎有些意外这年轻的疍家仔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眼神里没什么波澜,依旧是那副陈述事实般的平淡口吻:
“多久?你爹肺癆沉疴,病势已成,非朝夕之功。这三剂药,是急则治其標,先清痰热,止其咳血,稍安其神。
若药后咳血渐止,痰色转淡,夜能安臥,算是第一步见效。喝完后再来诊治,看情况调整方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程阿海蜡黄枯槁、颧骨高耸的脸,那浑浊眼中满是疲惫和听天由命的麻木。
“然病根深种,肺气大损,元气亏虚。”坐堂先生的声音低沉下去,带著一种沉重,“欲求稳固,非数月乃至经年之固本培元不可。
汤药之外,更需饮食静养,忌风寒劳碌。若能有上好参茸之品佐以食疗,徐徐图之,或许……可望延年。”
他没有给出一个具体的“多久能好”,但那“数月乃至经年”、“固本培元”、“上好参茸”、“延年”这些字眼,如同一盆盆冰水,兜头浇在程阿海的心上!
数月?经年?固本培元?上好参茸?
程阿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
这哪里是治病,这分明是在宣告一个无底洞!
自己这病,竟已沉重到需要如此漫长的、耗费巨资的调养?
而“上好参茸”这四个字,更是像一把重锤,砸碎了程阿海心中刚刚升起的那点靠七块鹰洋支撑起来的微薄希望。
他这样的疍民,风里来浪里去,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哪里谈得上“静养”?
更別说那遥不可及的参茸!
但程水生脑子里属於“程阳”的记忆碎片疯狂翻涌。
他瞬间理解了“固本培元”和“上好参茸”意味著什么。
但他没什么感觉,今日的收穫,就是他的底气。他朝先生拱手道:“多谢先生指点。”
坐堂先生微微頷首,算是回应,目光已重新落回他面前那本破旧的药书上,仿佛刚才那番足以压垮一个贫苦之家的诊断,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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