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浪翻涌,腥风裹著秽气扑面而来。

程水生坐在自家破舢板“咸水婆”號的船帮上,看著掌心那枚若隱若现、流转著温润光泽的“七海之心”罗盘虚影。

三天,五十文!

这数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若是在岸上,手脚勤快些,三天挣五十文並非登天难事。

可他们是疍民,是这浊水里泡著的“咸水佬”!

官府视之为贱籍,岸上人鄙夷唾弃,连穿鞋踏地都是僭越。

他们被牢牢钉在水上,离了船,寸步难行。

纵然一身水性,也只能靠老天爷赏饭,捕鱼、捞虾、做些水上的营生。

可这水上营生,哪一样是好做的?

风浪无常,鱼汛难料,更要紧的是层层盘剥!

官府的厘金、船捐,鱼栏把头的份子钱,岸上地痞的“孝敬”……

辛辛苦苦捕来的鱼虾,送到岸上鱼栏,那秤砣能凭空沉下去三分!

再好的渔获,也被压得贱如烂泥。

然而,程水生的眼神里却不见多少惧色。

多了一道后世神魂的记忆,加上七海之心……手有利器,杀心自起!

他压下胃里因飢饿和浊气带来的翻腾,脑海中翻涌著前世那个“程阳”作为航海博主的见识——

咸淡水交匯处,正是鱼虾蟹贝最肥美的宝地!必有珍品!

“珍品……”他低语出声。

那属於“程阳”的记忆碎片告诉他,广州十三行那些富可敌国的行商,为这“海中黄金”能一掷千金!

岸上鱼栏那些只认得死鱼的蠢货不识货,寻常疍民又潜不到暗礁险滩的深处……

这,就是活路!

更遑论,他还有“七海之心”相助!

若非这奇物融入体內,悄然增强了他这具枯瘦身体的几分气力耐力,他也不敢起这搏命的念头。

即便如此,自己这身体底子实在太差,那点增强,也不过是让他勉强撑住不垮罢了。

只有充足的营养,持续的训练,方能发挥出七海之心的增强作用。

船舱里,寒酸得刺眼。

一把削尖的硬木棍,一个破旧的网兜,半截磨得发亮的棕麻绳,几块硬邦邦的杂粮饼子,一壶清水,一床几乎包浆的破麻蓆子……这便是出海的家当。

他闭目凝神,记忆中那片凶名赫赫的“鬼螺湾”清晰地浮现出来。

暗礁如恶鬼獠牙,水流诡譎莫测,沉船残骸遍布,是疍民们寧绕远路也绝不靠近的死地。

“就是它了!”程水生眼中厉色一闪。

不搏一搏,爹娘和自己,如何逃过那扒皮烧船的绝境?

“爹,娘,我想出去一趟。前几天我放的两个竹笼,也不知还在不在。”

程水生朝阿爹程阿海问呢。他正佝僂著背,收拾东西。

程母则一脸惊惶未定,手里攥著刚提回来的几条瘦小鱼获,眼神还胶在儿子脖子上那道已经结痂的红痕上。

“水生,你……你才刚好些,又要下水?”程母紧张问。

程阿海压下咳嗽,喘著粗气,浑浊的眼睛盯著儿子:“笼子?你几时放过笼?”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满是疑惑。

程水生脸上强装镇定,甚至带著点少年人特有的、想要证明自己的急切:

“前几日……烧得糊涂前,想著去试试运气。就放了两个,在湾口水缓的地方。万一……万一有货呢?总比乾等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爹娘脸上深重的忧虑,声音放低了些,却更显执拗:

“爹,娘,梁老四那帮人……不会善罢甘休的。三天,五十文!我们得试试。”

这话像刀子一样戳在程阿海和程母心上。

是啊,五十文!

像一座山压在头顶。

看著儿子那执拗的眼神,还是那个样子。

程阿海最终只是无力地嘆了口气,布满老茧的手无力地挥了挥

“去吧…咳咳,莫逞强。见势不对立马回来。”

程母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红著眼眶,颤抖著手从自家船舱里摸出两个干硬的杂粮饼子,塞进程水生手里:

“带上垫垫肚子,水里寒。”她又把那半壶清水也递了过来。

程水生接过饼子和水壶,入手冰凉粗糙。

他看著娘亲眼中的担忧,他用力点点头:“嗯!娘放心,我晓得厉害。就在湾口看看,笼子要是没了,我立马就回!”

他上了家里的小舢板,抓起那柄浸得发黑髮沉的旧櫓,櫓叶楔入浑浊的江水,腰身发力。

“咿呀——咿呀——”

破舢板“咸水婆”號切开了黄绿色的浪头,朝著那片墨绿色的凶域摇去。

不远处的阿彩一直忧心忡忡地看著这边。

见程水生居然摇船,有些紧张:“水生哥,你去哪?”

看著阿彩那枯黄头髮下瘦小的身板,程水生扬声回应:“去碰碰运气,抓点值钱的货!”

“那你可千万小心啊……”阿彩的声音里满是担忧,用力挥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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