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举著话筒,沉默了几秒钟后。
“能不能麻烦先把直播关掉?对,然后把会议室的大门也关一下,谢谢。”
手机支架被拿开,大门也被关闭之后,会议室里顿时变得异常安静。
专家说:“是这样,咱们现在关起门来说一些掏心窝子的话,就当朋友聊天吧,这些话呢,大家不要录视频,更不要发到网上,说是我说的,好吧?我前段时间被网暴过,小心臟受不了了。”
台下一阵鬨笑。
等大家笑完,专家脸色一正,说出来的话让黄小芮大为震惊。
她说:“从现在开始,你的孩子就不再是一个孩子了,而是一名战士。
对,战士,与终极boss、大怪兽“高考”,决一死战的超级战士。
作为战士,从现在起,就得开始进行学习,训练,磨练技能,掌握武器,为有朝一日杀出重围、考上名牌大学做好准备。”
在一片交头接耳中,她又提高了嗓门,询问道:“你们知道苏州现在的普高率是多少吗?”
台下的妈妈爸爸们面面相覷。
“百分之六十八点四。”专家顺便扫视了一下眾人错愕的脸,“也就是说,你们中將有三分之一的人的孩子,连高中都考不上,这就意味著,没有大学可念。”
现场终於骚动起来了。
专家则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她投在池塘里的炸弹显然奏效了。
“我不是在耸人听闻,这是事实。”她继续说道,“即便在剩下的三分之二里,又有大部分人考不上好的高中。而差高中考上一本的机率又少一大半。对了,你们学区房都买好了吧?”
有的微微頷首,有的则面青如铁。
黄小芮知道,来这里听讲座的家长,基本上都是住在附近小区的。
而在这个区域里,有一所重点初中,因此这周围小区的房价相比几公里外的同区楼盘单价,平均贵了百分之四五十。
有人举手。
专家手一挥:“请起立。”
一个打扮朴素的中年女人站了起来。她的头髮有一部分白了,面色蜡黄,看上去相当憔悴。黄小芮估计她接近四十岁了。
中年女人说:“老师好,很荣幸听到您的这次分享。我呢,是从吴中过来的。”
“哦,这样啊,”专家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同情,“你打算在这边买学区房吗?”
中年女人回答:“太贵了,还在考虑。”
专家冷笑一声:“那你的问题是什么?”
中年女人问:“我就是想问,如果学区不是太好,有没有其他办法让孩子读书好一点?”
专家说:“那就必须得让孩子在普通学校里出类拔萃,毕竟你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
“可怎么才能出类拔萃呢?”中年女人有气无力地问道。
“ok,现在终於说到重点了,你先坐下。”专家站了起来,按下手中的遥控按钮,之前已经结束的大幕上的ppt,居然又翻了一页,陡然出现了两个鲜红的宋体大字:提前。
黄小芮心说,你倒是提前做好了这一趴。
“没错,就是提前。而且还需要……”专家又按了一下,“提前”后面出现了另外两个字“一年”。
黄小芮和大家一起被搞懵了,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专家得意洋洋地表示:“很简单,就是让你的孩子比教材上的早学一年。从现在起,就得让他们学一年级甚至二年级的內容,学校教字母,你们学拼音,学校教加减,你们就学乘除。总之一句话,要学到前面去,这样一来,老师无论在上面讲什么,小孩子就相当於是巩固学过的內容,孩子不仅学起来轻鬆,还会领先同龄人一截。”
“可是要怎么提前学呢?”有位男家长冒昧地问道。
“当然是上补习班了,没有其他办法。当然,如果你们中本身就是高知,也可以自己教,不过我建议还是去外面上,毕竟在辅导功课时被孩子气得进医院的家长不在少数,我这是为了大家的身心健康著想。”
此话一出,下面笑声一片。
气氛一下子缓和了不少。
不过,黄小芮实在忍不住了,也不举手,直接在台下喊了一句:“现在国家不是提倡给孩子减负吗?”
“谁?谁在喊?”专家明显对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颇为不快,“请站起来说话。”
黄小芮蹭得一下站了起来,眼里充满了挑衅。
“是我。专家老师,请你回答了一下我这个问题,就是,你所谓的提前参加补习班是不是与国家提倡的减负政策相违背。”
专家痛心疾首地对著话筒重重嘆了口气。
这嘆气声是如此之大,仿佛一张巨大的网从天而降,把现场的几百人都罩住了,一时间动弹不得,鸦雀无声。
”首先,作为老师,我个人百分百支持国家推行的减负政策,孩子是祖国的朵,未来的希望,是清晨的朝露,是田间的幼苗。我们从小都学过一个成语,叫偃苗助长,给孩子过大的负担和压力,並不是一件乐观的事情,甚至有可能起反作用,於教育不利。
“而同样作为一名孩子的家长,顺便说一句,我家小孩去年刚高中毕业,考上了復旦。”
下面竟然响起了一阵掌声。
“谢谢大家的掌声。惭愧。我也是给大家分享一下我个人的教育经验,希望能帮助到大家。是这样,作为一名家长,我何尝不希望孩子们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健健康康地长大呢?对吧?上什么补习班,又钱,又辛苦,父母还得接送陪著,怎么说呢,我真的很同情大家,实在是太难了。”
黄小芮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在纷纷点头讚许。
“但是,”专家语气一变,转折开始了,“我想在座的所有家长,包括刚才那位发言的女士,应该都会怀有中国社会自古以来的一种朴素观念: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这没错吧?可正如我前面所说,如今的普高率如此之低,这都不是成龙成凤的问题,而是最基本的生存问题了。
“因此,回到减负的问题。国家让减负,你就真减?未免也太天真点吧?有没有听说过『好学生表面轻鬆,其实都在背地里下苦工夫』这个道理?哦,你减负,你不补课,整天带著孩子到处瞎玩,你貌似很快乐,而別人却在偷偷补课,偷偷地领先。到头来,你耽误的是自己的孩子的前途和未来。”
“问题是,孩子还太小了”,黄小芮不依不饶,一旁的王剑想拉都拉不住,“她才刚刚幼升小誒,才只有六岁,先玩几年,到了高年级或者初中再补,不行吗?”
“那就晚咯。”专家的態度仿佛是在对牛弹琴。
“可是,难道孩子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吗?大家都在谈內卷,这样卷下去,孩子也会不幸福的吧,现在得抑鬱症的孩子真不少。”
“你跟我说这些没用啊。”专家篤定地说,“这是社会结构性问题,改变不了的,在当今这个社会,不成功就是失败,除非你家里有矿,否则,你怎么放心把一个连大学都考不上的孩子扔到社会上去?你说,去干嘛?送外卖吗?尤其未来是人工智慧的时代,恐怕以后送外卖都是用机器人了,你真打算让孩子在家躺一辈子?就算你愿意,孩子还不愿意呢!到时候,她会反过来骂你,做父母的,当时为什么没有逼她一把,让她在自己最好的年龄好好读书,结果成为一个被人瞧不起的废物!”
多么窒息的言论。黄小芮哑口无言,无力反驳。
就这样,讲座最终以大多数家长纷纷上前加专家老师微信热闹结束了。
从礼堂出来,黄小芮显得闷闷不乐。王剑见状,一把搂住了她的肩膀。
“宝宝,咱別听她的,尽在这儿製造焦虑,无非是替自己揽生意。这种打著教育旗號忽悠人的专家还见得少吗?”
“可是,她说的也並非完全没有道理。”她说。
“管她呢。反正我们家小美坚决不上补习班,就让她开开心心地玩,享受童年的美好时光。”
“那要功课真落下来怎么办?”
“怕什么,我亲自教唄。我就不信我一个北大博士教不了小学生!再说了,你看看我,从小也没上过补习班,怎么就混得人模狗样呢?”
听王剑这么一说,小芮“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誒,这就对了,保持好的心態,少焦虑,啥事也没有。”
她的心总算宽慰了不少,打心底觉得王剑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伴侣,不禁为自己之前的任性胡闹感到一丝愧疚。
很快,漫长的暑假到了。
按照之前定下的计划,她打包行李,和小美一起踏上了前往泰国清迈的航班,去参加一所国际学校举办的为期21天的夏令营。
谁承想,这竟然是一场凶杀噩梦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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