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鲜卑人手里夺得,就剩这些了,再精贵也当不了饭吃。”吕宣语气淡漠。

黑貀好像还想说什么,这时,手下拿著东西过来了:一个装得冒尖的粗麻布袋,一个略小的布袋,还有一个皮囊,里面沉甸甸地装著二十支带著锈跡、但形制统一、明显是制式装备的铁箭鏃。

黑貀接过东西,亲自递到吕宣面前,笑容满面:“兄弟点点?我黑貀做生意,童叟无欺!”

吕宣没点数,只是掂量了一下粮食袋和箭囊的重量,又看了看箭鏃的成色,点点头,將怀里的盐包整个递了过去:“成交。”

黑貀接过盐包,掂了掂,笑容更盛,亲热地拍了拍吕宣的肩膀:“好!兄弟是实在人!以后有啥好皮子,或者……別的硬货,儘管来找我!包你满意!”他压低声音,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在这石门障,我黑貀的信誉,比那帮只会舞刀弄枪的丘八强得多!”

吕宣背上粮食和箭囊,朝黑貀略一点头,转身离开。

黑貀掂著盐包,看著他消失在窝棚间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小眼睛眯成一条缝,低声对身边人道:“敲著布鼓过雷门,到乃翁这卖盐来了,盯著点,弄清楚这小子什么来歷。”

………………

废障塞南面靠近残破障墙的角落,出乎意料地“清静”。这里窝棚稀疏,门前的地面甚至有人简单清扫过,没有隨处可见的污秽。老盖头提到的那个窝棚,也显得格外不同:棚顶覆盖著厚实的鹿皮,边缘压著整齐的石块,门口门口垂掛的並非草帘,而是一块浆洗得发白的细麻布帘,隔绝了一切外界的窥探。一股淡淡的、混合著沉水香与鸡舌香的奇特气味从帘后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与整个障塞的污浊格格不入。

吕宣在离窝棚数步之遥处停下。那股香气钻入鼻腔,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哪家千金的闺房。他能感觉到暗处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著审视,却並无刘石手下那种赤裸的敌意。

他放下背囊,清了清嗓子,对著门帘方向,声音不高不低:“有客求见王先生。”

门帘纹丝不动,里面也毫无声息,不知是否是错觉,吕宣只觉得香气更浓了几分。

吕宣沉默地站著,耐心等待。

一刻钟过去。

两刻钟过去。

布帘依旧低垂,仿佛后面空无一人。

日头开始明显西斜,吕宣终於动了。他没有再开口,也没有试图靠近那布帘。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紧闭的门户,然后,他弯腰,默默背起粮袋和箭囊,扛起长矛,转身,毫不留恋地大步离开。

…………

吕宣背著沉甸甸的粮袋和箭囊,重新踏进老盖头那瀰漫著浓烈药味和劣质香料气息的窝棚。

光线昏暗。老盖头依旧蹲在火塘边,搅著他那罐黑乎乎的药汁,只是动作有些心不在焉。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头,小黑豆眼在吕宣身上飞快扫过,隨即堆起惯常的油滑笑容:“哟,好汉回来啦?事儿办得还顺当?那帮丘八没为难你吧?黑貀那廝要价可黑著呢!”他一边说,一边眼神滴溜溜地往吕宣身后瞟。

吕宣没理会他的聒噪,目光径直投向窝棚最里角的阴影。赵庶像一只受惊的鵪鶉蜷缩在那里,手脚依旧被捆著,嘴里塞著破布,脸上糊满了乾涸的泪痕和尘土,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死死盯著门口。当看清是吕宣时,那双眼睛顿时一亮,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呜呜”声,身体拼命地扭动挣扎起来。

老盖头撇撇嘴,用搅药棍指了指赵庶:“喏,按好汉吩咐,捆得结实著呢!一下午,別说他同伙,连个鬼影子都没见著!”语气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鄙夷和嫌弃。

吕宣眼底掠过一丝瞭然。

他故意留下赵庶,就是想看看之前那两个逃走的流寇会不会冒险来救,或者这赵庶自己有无胆量、有无本事在老盖头眼皮底下挣脱。

结果,两件事都没发生。

这只能说明,赵庶在这废障塞里,真的只是一条无依无靠、连同类都弃之如敝屣的野狗。

他走到赵庶面前,蹲下身,拔出短匕。冰冷的锋刃贴近皮肤,赵庶嚇得浑身僵直,连呜咽都停了,只剩下剧烈的喘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预想中的疼痛没有降临,手脚上的皮绳却应声而断。

赵庶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著自己重获自由的手脚,又看看吕宣那张沉静的脸。巨大的情绪衝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剧烈地喘息著。

吕宣扯掉他嘴里的破布。赵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涕泪横流。

“你那些同伙呢?”吕宣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跑…跑了…肯定跑了…”赵庶咳得满脸通红,声音嘶哑破碎,带著哭腔,“好汉…他们…他们不会管我死活的…我…我就是个累赘…”他仰起沾满污垢的脸,眼中充满了绝望,“好汉…求…求您別杀我…我…我什么都能干…给您当牛做马…”

吕宣看著他,没说话。

窝棚里只剩下赵庶粗重的喘息和老盖头搅动药罐的轻微咕嘟声。

过了几息,赵庶似乎从巨大的恐惧中缓过一口气,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扑倒在吕宣脚前的泥地上,额头重重地磕下去,发出沉闷的“咚”声,声音带著一种豁出去的哭喊:

“好汉!恩公!带我走吧!求您了!我…我不想死在这烂泥坑里!我…我跟您回去!我…我跟著您鞣皮子!我…我见过我爹鞣皮子!我…我能学!我给您干活!我吃得少!我…我就想学门手艺…学门正经营生…能…能活命的手艺啊!恩公!”他语无伦次,额头在冰冷骯脏的地上磕得砰砰作响,脸上涕泪横流。

“起来。”吕宣的声音依旧平淡。

赵庶猛地抬头,血污泥土糊了满脸,眼中既有狂喜,也有茫然。

吕宣不再看他,转头对老盖头道:“有鞣皮子用的刮刀、木撑子吗?旧的也行。”

老盖头一愣,隨即小黑豆眼亮了起来:“有!有!老盖我这啥破烂都收!等著!”他麻利地起身,在一个堆满杂物的角落翻找起来,叮噹作响。很快,他翻出两把边缘磨得光滑的旧骨刀,几根长短不一的硬木棍,还有一块边缘带著凹槽的磨刀石,一股脑塞给吕宣:“喏!虽是老货,但还能用!算你二百…算你八十……哎呀,算赠给好汉的!”

“拿著,跟上。”吕宣將老盖头递来的物件儿捆成一束,丟给还跪在地上的赵庶,自己背起粮袋和箭囊,转身掀开草帘,踏入障塞黄昏浑浊的光线里。

赵庶手忙脚乱地抱住那捆对他而言无比珍贵的工具,挣扎著爬起来,踉蹌一步,又死死站稳,胡乱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涕泪,跌跌撞撞地追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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